第三十章：金丝雀入笼
香槟色的绸缎裹着梧桐巷的尘土，水晶灯下新名字像一记冰冷的耳光。
他刻薄的嘲讽撞上她乖巧的铠甲，碎裂声里，藏着两个灵魂共同的窒息。
沈家庄园的书房，厚重的橡木门紧闭，隔绝了外面花园里初夏的虫鸣。空气里是昂贵雪茄的余味、真皮家具的冷香，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倾泻下来，照亮了书桌后沈宏远威严的身影，也照亮了桌上那份摊开的、墨迹簇新的法律文件。
林薇——不，此刻，这个名字连同她过往的十七年，正被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强行剥离。
穿着考究、神情一丝不苟的沈家私人律师，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用毫无起伏的声调宣读着文件上的关键条款：
“……基于权威DNA鉴定报告（编号：SJ-BG2023-001）所确认之生物学亲缘关系，并依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一十五条及相关司法解释，现正式确认申请人林薇，系被申请人沈国锋、秦雅茹之亲生女儿……兹宣告：自本文件签署生效之日起，申请人林薇更名为沈薇……”
“沈薇”。
两个字，清晰、冰冷、掷地有声，像两枚烧红的钢印，狠狠烙在林薇的听觉神经上，烫得她耳膜生疼。她站在书桌前，穿着沈家为她准备的崭新连衣裙，柔软的米白色羊绒料子贴着皮肤，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陌生的、带着刺的柔软。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宽大的裙摆遮掩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如同浸在深井寒水中。
“回家了就好，孩子……”沈母坐在一旁的丝绒沙发里，眼圈泛红，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哽咽。她伸出手，试图去握住林薇——沈薇的手，那保养得宜的指尖带着温热的颤抖，“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妈妈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沈薇几乎是本能地、在沈母的手即将触碰到她之前，极其轻微地将手往后缩了半寸。随即，她抬起眼，迎上沈母含泪的目光，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温顺而略带腼腆的微笑。她顺从地让她握住了自己冰凉的手指，微微颔首，声音清浅，像羽毛拂过水面：
“是，父亲，母亲。我明白了。”
“沈薇”两个字从她自己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和冰冷的重量。她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美地掩去了眸底深处那潭沉静的、未曾动摇分毫的疏离寒水。
沈父威严地点点头，目光如同精准的量尺，在沈薇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最终落在她温顺垂下的眼睫上。那眼神里没有父亲的温情，只有一种评估商品是否达到预期标准的满意。
“沈薇，”他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个名字，才配得上沈家的血脉。过去种种，皆是云烟。从今往后，一言一行，都要记住你的身份。”
重塑，如同一场精密而冰冷的手术，在沈家庄园最华美的“病房”里展开。
沈薇的卧室，大得像梧桐巷整个家。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欧式花园，阳光毫无遮拦地涌入，却驱不散室内的空旷和一种金属般的冷感。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薰蜡烛的甜腻气息。
专业造型师团队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蜂，无声地围绕着沈薇。剪刀翻飞，咔嚓几声，那束陪伴了她整个青春、象征朴素与坚韧的乌黑马尾，脆利落地剪断。及肩的微卷发丝垂落，柔化了棱角，却更像一层精致的面具。
“沈小姐发质真好，这个长度最能衬托您的脸型和气质。”造型师笑容甜美，语气恭维。
旧校服被无声地收走，仿佛连同那段浸透汗水与挣扎的岁月也被一并丢弃。取而代之的，是悬挂在巨大步入式衣帽间里、一排排剪裁考究、质地精良的连衣裙、套装。香奈儿的粗花呢，迪奥的收腰设计，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如同精美的鸟笼栅栏。沈薇任由她们摆布，套上一条淡粉色的及膝连衣裙，柔软的丝绸贴合着身体曲线，却像一层裹着荆棘的锦缎，让她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昂贵的瓶瓶罐罐被打开，带着清冽花香或果香的膏体被细致地涂抹在她曾被风吹日晒、略显粗糙的皮肤上。冰凉滑腻的触感一层层覆盖，试图抚平那些来自底层生活的微小痕迹。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皙透亮，眉眼精致，穿着昂贵的衣裙，像一个被精心打磨、陈列在玻璃展柜里的东方瓷偶。
礼仪老师是一位表情严肃、举止一丝不苟的中年女士。
“沈小姐，请跟我重复：’陈伯母，您今晚真是容光焕发，这条翡翠项链与您的气质相得益彰。’”
“沈小姐，持餐叉时，手腕要放松，食指轻搭，动作幅度要小，像这样……”
“与人交谈时，视线要落在对方鼻梁三角区，既不失礼，也不会显得过于热切或闪躲……”
沈薇安静地听着，模仿着。她的学习能力惊人，姿态很快变得无可挑剔。行走时步履轻盈，裙裾微扬；用餐时动作优雅，刀叉轻碰，只发出细微得体的轻响；微笑时唇角弧度精准，眼神温婉。然而，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始终像隔着一层坚冰打磨的玻璃，清晰地映着周围奢华冰冷的一切，却没有一丝温度真正渗透进去。她像一个最优秀的演员，在最短的时间内，完美地扮演着“沈薇”这个角色，灵魂却悬浮在躯壳之外，冷眼旁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