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暗流与微光
周一的课间休息，高三（一）班的教室像一锅煮沸的水。男生们追逐打闹，女生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分享着周末的八卦和新买的文具。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躁动和喧嚣。
林薇的座位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她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脊背挺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精编》。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细响，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金辉，也照亮了她校服领口那细微的磨损痕迹。
“啧，装什么装啊，天天抱着本书，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能考第一似的。” 不远处，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其中一个叫李莉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飘进附近人的耳朵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酸意和轻蔑。
“就是，清高给谁看呢？看她那书包，边都磨白了，穷酸样。” 另一个女生张倩撇撇嘴，附和道，眼神瞟向林薇放在桌角的旧书包。
“听说她家就住老城区那片破巷子里，啧啧，环境得多差啊…” 第三个女生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
林薇握着笔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墨点。随即，她又继续演算起来，仿佛那些刻意飘过来的议论只是无关紧要的杂音。专注，是她在这个格格不入的环境里，最坚硬的保护色。她不需要融入，她只需要那个榜首的位置带来的奖学金和庇护。
放学铃声一响，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校门。林薇却逆着人流，走向安静的图书馆。她在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面前摊开两本书：一本是《青少年权益保护与法律援助实务》，另一本则是《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真题解析》。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温柔地笼罩着她。她先拿起那本法律书籍，纤长的手指划过目录，最终停留在“未成年人轻微违法行为的社区矫正与帮扶”相关章节。她的眼神专注而深邃，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显然在思考着非常实际的问题——如何给阿杰他们找到一条脱离泥潭的路？法律的条文冰冷而遥远，现实却错综复杂。她看得极慢，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几个关键词。
过了许久，她才放下法律书，拿起那本奥数资料。瞬间，她整个人的气场似乎都变了。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思路也切换得无比流畅。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跳跃，一道道复杂的几何题、数列题、函数题在她笔下迎刃而解。专注的侧脸在暖金色的夕阳下，镀上了一层近乎圣洁的柔光。这是她的战场，是她能牢牢掌控的领域，也是她通往未来的、最清晰的路径。
夕阳西沉，将梧桐巷染上一层暧昧的橘红色。林薇背着那个旧书包，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还在回旋着刚才一道巧妙的数列解法。她习惯性地选择了一条人少些的近路。
刚拐过一个堆满杂物的巷口，一阵粗鲁的呵斥声和东西被掀翻的哗啦声就刺破了傍晚的宁静。
“老东西！跟你说话没听见？！这片儿现在归刀疤哥管了！摆摊？交钱！懂不懂规矩！” 一个染着黄毛、流里流气的混混正对着一个推着小车卖糖画的老人叫嚣，他身边还站着两个同样痞气的同伙。老人佝偻着背，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恐和哀求，他护着自己的小推车，车上插着的几个做好的糖画小动物被掀翻在地，晶莹的糖壳碎裂开来。
“我…我就在这巷口画了十几年了…从来没交过什么钱啊…” 老人的声音颤抖着。
“少废话！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另一个混混不耐烦地推了老人一把，老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刀疤哥说了，不交钱，就别想在这片儿混！今天这摊子，就当利息了！” 说着就要去抢老人装钱的小铁盒。
林薇的脚步顿住了。这不是梧桐巷的地界，她本可以像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低头绕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帽檐，准备从旁边溜过去。
就在她即将与冲突中心擦身而过时，那个推搡老人的混混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混混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惊讶和恶意的表情。
“嘿！等等！” 混混猛地转身，指着林薇，声音拔高了八度，“我认得你！昨晚在老刘头铺子后面，就是你吧？！跟那个什么‘薇姐’一伙的！怎么着？今天又想来多管闲事？！”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警铃在脑海中尖锐地响起！被认出来了！麻烦！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抬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放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校服袖子里悄然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股冰冷的戾气瞬间从心底窜起，眼神锐利如刀，锁定在那混混指着她的手上——只要再敢上前一步…
“喂！”
一个带着运动后热气和几分慵懒痞气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沸腾的油锅。
一个高大的身影，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斜刺里一步就跨到了林薇和那三个混混之间，恰好将林薇和那个被推搡的老人挡在了身后。
是周烬！
他显然刚打完球，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几缕随意地搭在的额角上，身上还穿着红色的球衣，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结实。他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嘴角微微上扬，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眼神却像盯上猎物的鹰隼，懒洋洋地扫过三个混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加掩饰的轻蔑。
“几个大老爷们儿，围着一个老大爷和一个女同学，” 周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又是推又是抢的，怎么着？脸皮是城墙拐角做的？还是早上出门忘带脸了？要不要点脸？”
他吐字清晰，语气里那股混不吝的劲儿，比首接的怒骂更让人难堪。
三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搅局者弄得一愣，尤其是看清周烬高大健硕的身材和那种浑然天成的不好惹气场后，气焰明显矮了一截。
“你…你他妈谁啊？” 被点破身份的混混色厉内荏地吼道，“少管闲事！”
“闲事？” 周烬挑了挑眉，叼着烟的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弧度，眼神却更冷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懂不懂？老祖宗传下来的美德，到你嘴里成闲事了？” 他往前踱了一小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怎么？想练练？”
他话音未落，那个推搡老人的混混似乎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竟然伸手就去抓周烬的衣领：“妈的！找死！”
林薇在周烬身后，清晰地看到了周烬眼神的变化——那点玩世不恭瞬间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锐利！
只见周烬身体微微一侧，轻松避开了抓来的手。同时，他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顺势向下一拧一送！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花哨，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千锤百炼般的章法！
“啊——！” 混混只觉得手腕剧痛，仿佛被铁钳夹住，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踉跄向前扑去，“噗通”一声，狼狈地摔了个狗啃泥！
另外两个混混见状，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就想扑上来。
周烬看都没看地上那个，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像冰水浇头，瞬间冻住了他们的动作。“一起上？” 他嗤笑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指节发出清脆的咔吧声，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和强大的自信。
两个混混看着地上捂着胳膊惨叫的同伴，又看看眼前这个气势迫人、动作狠辣的少年，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怯意，互相看了一眼，竟不敢上前。
林薇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空隙！
心中警铃依旧大作——周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看到了多少？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她迅速将刚刚凝聚起来的戾气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受惊过度的苍白和慌乱。她猛地低下头，几乎把脸埋进衣领里，像只被吓坏的小鹿，趁着周烬背对着她、注意力全在混混身上的瞬间，脚步极轻又极快地后退、转身，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狭窄黑暗的岔道，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烬轻松放倒了那个混混，正准备回头看看那个被吓到的女同学怎么样了，顺便问问她是不是梧桐巷的——毕竟昨晚“薇姐”的名号似乎挺响。
一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那个惊魂未定的卖糖画老人，正颤巍巍地扶着自己的小推车，用感激又带着后怕的眼神看着他。而那个穿着青藤校服、背着旧书包的清瘦身影，早己不见踪影。
周烬愣住了。他下意识地环顾西周，昏暗的巷子里，除了老人和地上哼哼唧唧的混混，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他走到林薇刚才站立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少女的、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一点旧书纸张的味道。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在微湿的尘土上，看到了一双清晰的、属于女式帆布鞋的脚印，脚尖朝着那条黑暗的岔道。
跑得……可真快啊。
周烬站起身，望着那条林薇消失的岔道深处，眼神里的玩味和探究越来越浓，嘴角那抹痞气的笑容却加深了。他抬手，将嘴里那根一首没点燃的烟拿下来，在指尖随意地转着。
“啧，”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不可思议和浓厚的兴趣，“有意思。” 那个在教室里安静得像幅画的学霸，跑起来倒是像只受惊的兔子，溜得比谁都快。这份反差，实在有点……耐人寻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