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低调的观察者
自那天巷口“偶遇”之后，高三（一）班的同学们，尤其是后排常驻的几位，隐约感觉到他们的“烬哥”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课堂上，周烬依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他依旧会看课外书，偶尔也会支着脑袋闭目养神。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睡觉的频率降低了，闭眼的时间变短了。更多的时候，他看似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支着头，目光却并没有聚焦在手中的书本上，而是越过了前面黑压压的人头，落向了教室前排靠窗的那个固定位置。
林薇的背影总是挺首得像标尺。周烬的目光便长久地停留在那片清瘦的、被洗得发白的校服布料覆盖的脊背上。他看她微微低着头，露出白皙的后颈；看她纤细的手指握着笔，在纸上快速移动，留下工整的字迹；看她偶尔被老师点名提问时，从容不迫地站起来，用那种玉石相击般清冷平稳的声音，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地给出答案，常常让老师都忍不住点头赞许。
她的声音不高，却总能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清晰地传入周烬耳中。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绪、纯粹由知识和逻辑构成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漠然。周烬的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眼神里探究的意味越来越浓。这和他那天在巷口感受到的、那瞬间爆发又被强行压制的锐利，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周西下午大扫除。走廊上水汽弥漫，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的味道。林薇被分配到擦走廊外侧的窗户。她挽起校服袖子，露出一截纤细却线条流畅的小臂，手里拿着一块湿抹布，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玻璃上的水痕和灰尘。夕阳的金光穿过干净的玻璃，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她擦得很仔细，连窗框角落的缝隙都不放过，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实验。
一阵略显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烬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那根标志性的、没点燃的香烟，懒洋洋地从走廊另一头晃悠过来。他像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目光随意地扫过正在打扫卫生的同学。
经过林薇身边时，他的脚步似乎放得更慢了。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她沾着水珠的指尖，扫过她因为用力擦拭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最后停留在那块被她擦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玻璃上。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比经过其他人时要长那么零点几秒。
林薇感觉到了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她没有回头，甚至连擦拭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她握着抹布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块水痕擦净，然后迅速转身，端起水盆，低着头快步走向水房，全程没有看周烬一眼，像一阵沉默的风从他身边掠过。
周烬站在原地，看着林薇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又看看那扇被擦得锃亮的窗户，抬手取下嘴里的烟，在指间把玩着，若有所思。
午餐时间的食堂，人声鼎沸。各种饭菜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周烬端着堆得满满当当的餐盘——红烧排骨、鸡腿、炒时蔬、外加一大碗米饭，和阿强、大飞他们一起，找了个相对宽敞的位置坐下。阿强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昨晚游戏的战绩，大飞则埋头苦吃。
周烬的视线却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食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林薇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她的餐盘里，内容简单得近乎寒酸：一份最便宜的清炒豆芽，一份几乎看不到油星的炖白菜，旁边是一小碗米饭。她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亮了她餐盘里寡淡的菜色，也照亮了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
她太瘦了。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周烬想起王浩那群人背后议论她的“穷酸”，又想起巷子里那些复杂的气味和破败的筒子楼。他叉起一块排骨，却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他看着她安静地吃完最后一口饭，端起餐盘，像一抹无声的影子，汇入收拾餐具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下午自习课，周烬破天荒地没有在教室。他独自一人上了教学楼的天台。
天台风很大，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凌乱飞舞，也吹散了楼下操场的喧嚣。他靠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嘴里依旧叼着那根没点燃的烟，目光投向远处鳞次栉比的城市轮廓。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
一个是教室里的林薇：沉静、专注、清冷，像一尊没有温度、完美无瑕的冰雕。她的世界只有书本和分数，纯粹到极致。
另一个，则是巷口那个瞬间的林薇：在混混指着她鼻子叫破身份的那一刻，她猛地停下脚步。虽然她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周烬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身体瞬间绷紧的姿态，像一张拉满的弓！还有那惊鸿一瞥的眼神——在帽檐的阴影下骤然亮起，锐利、冰冷，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近乎野兽般的攻击性和警惕！那绝不是害怕的眼神！那是一种……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撕碎威胁的眼神！
这种眼神，周烬太熟悉了。它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身上，更不应该出现在那个以“冰山学神”著称的林薇身上。
“冰山学神……” 周烬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弧度。他取下嘴里的烟，夹在指间，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仿佛穿透了城市的钢筋水泥，试图看清那个瘦弱身影背后隐藏的秘密。
“林薇……” 他对着风，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了一丝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谜题。
白天是完美无瑕、高居榜首的优等生，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
巷口却惊现被强行压抑的、属于掠食者的冰冷锐光。
跑得比兔子还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巨大的反差，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周烬的注意力。他眯起眼，望着远处梧桐巷所在的大致方向，第一次对这个看似一目了然的“第一名”，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和探究欲。
这个林薇，身上绝对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比他手里的任何一本战术书，都要有意思得多。他重新将那根烟叼回嘴角，迎着猎猎天风，眼神里闪烁着猎人发现新奇猎物时才有的、兴奋而专注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