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澈带来的压力如同阴云，但更让林薇焦灼的是空间愈发失控的征兆。那次复制铁牛模型的恐怖消耗和精神冲击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之后每一次动用空间，哪怕只是复制最微小的东西，头痛都会如影随形，且一次比一次剧烈。仓库区域的光芒闪烁得更加频繁紊乱，复制出的东西也越发“诡异”——会短暂发光的石头、散发淡淡臭鸡蛋味的银锭、甚至有一次复制出的宣纸，遇水竟显出了奇怪的蓝色纹路。
这种失控感让她寝食难安，仿佛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这夜，头痛再次汹涌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林薇蜷缩在宽大的龙床上，冷汗浸透了寝衣，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像是被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贯穿。她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呻吟惊动宫人，意识在剧痛的海洋里沉浮，几乎要被撕裂。
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寝殿外传来极轻却清晰的叩门声，三长两短。
“陛下…是臣，沈砚。” 是沈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
林薇挣扎着，用尽力气才发出微弱的回应：“…进…”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沈砚闪身而入，迅速合拢门扉。他并未穿官服，只着一身深青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但此刻他脸上惯有的沉稳被一种深切的忧虑取代。紧随其后进来的，是玄虚子，老道士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凝重。
“陛下！”沈砚一眼看到林薇惨白的脸色和痛苦蜷缩的姿态，心头猛地一紧，快步走到床边。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在半途生生止住，手指蜷缩成拳。
“无量寿佛…”玄虚子低声念了句，浑浊的老眼扫过林薇，又仿佛穿透她的身体，看向那无形的空间，“灵台晦暗，气机紊乱，神魂如风中残烛…陛下，您强行动用那‘息壤’之力过甚，反噬己侵入本源了！”
“息…壤？”林薇强忍剧痛，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沈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撩起袍角，在龙床边的脚踏上单膝半跪下来，目光平视着林薇痛苦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陛下，请恕臣僭越。臣…并非普通落第书生。”
寝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映照着沈砚沉静的侧脸。玄虚子也收敛了平日的嬉笑，肃立一旁。
“臣祖上，曾侍奉前朝末帝，掌管秘阁藏书。”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追溯历史的悠远，“秘阁深处，藏有一卷残破不堪的《荒古异闻录》，非金非玉，材质奇特。其上便有关于‘息壤’的零星记载。”
“息壤？”林薇喘息着问，这个词让她莫名联想到空间里那片神奇的土地。
“是。”沈砚点头，眼神专注，“据残卷所载，息壤，乃上古神土，生生不息，可滋万物，亦可…吞万物。其力浩瀚，非人力可驭。有载，‘神禹治水，曾得息壤之屑，撒于龙门，化土为山，方锁洪魔。然神禹亦叹，息壤之力，用之愈勤，噬之愈深，终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看向林薇颈间若隐若现的玉佩挂绳：“臣初见陛下，便觉陛下随身玉佩，气息古拙，非比寻常。后观陛下种种‘神迹’，尤以凭空造物、催生五谷为最，其力其效，与残卷所述息壤之能，隐隐相合。加之玄虚道长感应…陛下，您那空间，恐非仙家福地，而是…一块蕴含息壤本源之力的碎片所化！”
“息壤…碎片？”林薇如遭雷击。空间里那片土地，那口灵泉，那神奇的仓库…是上古神土？难怪能种啥活啥，能复制东西！可…“噬之愈深”？
“正是！”玄虚子接口，语气沉重，“息壤乃天地神物，自有其道。陛下以凡人之躯强行驱使，如同稚子舞大锤，初时或见其利，然久而久之，必遭反噬！轻则神魂受损，头痛欲裂，如陛下此刻；重则…神智错乱，生机枯竭，终被息壤同化，归于尘土！此即‘用之愈勤，噬之愈深’！陛下近日空间异动，复制出诡异之物，便是息壤之力失控紊乱之兆！若再强行索取，恐有大祸临头！”
沈砚看着林薇眼中弥漫的惊惧和痛苦，心头像是被狠狠揪住。他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陛下勿惊。残卷亦有隐晦提及，息壤虽霸道，却非绝路。若能得法，或可‘物主合一，方得长久’。”
“物主合一？”林薇强打精神。
“贫道以为，”玄虚子捋着胡子，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谓合一，非是强行驾驭，而是顺应其性，引导其力，与之共生共息。陛下如今，如同手握神兵利器，却只知一味劈砍，耗己伤敌。需得悟其‘道’，明其‘性’，如臂使指，方为长久之道。或许…陛下应想想，这息壤之力，最本源、最自然的作用，是什么？”
最本源、最自然的作用？林薇的意识在剧痛中艰难运转。不是复制玻璃杯？不是复制合金刀？不是加速作物？是…滋养万物？是…种地？
“种…田？”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然也！”玄虚子眼睛一亮，“陛下初得此力，可是用于种田求生？此乃顺其‘生养’之性！息壤之力用于创造、滋养，如同春雨润物，虽也消耗，但温润平和，反噬轻微。陛下近来越发依赖其‘造物’‘复制’之能，此乃强求‘无中生有’，如同烈火烹油，最是耗神伤身！贫道大胆揣测，若陛下能回归本源，以息壤之力滋养大地，培育良种，兴修水利，使其生机流转于自然万物之中，或可减轻反噬，寻得一线生机。否则…”
玄虚子没有说下去，但那凝重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否则…就只能放弃它？”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放弃空间？这个带她走出绝境，支撑她走到如今的最大依仗？
“放弃…或为断尾求生之法。”沈砚的声音艰涩，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痛惜，还有一种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炽热，“然陛下己身系大雍江山万民，此力…亦是护国安民之器。臣…不愿陛下放弃，只愿陛下能寻得共存之道。若…若真有万不得己之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臣沈砚，愿倾尽所有，护陛下周全，纵使…与这息壤碎片同归于尽，亦在所不惜！”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林薇耳边。她猛地看向沈砚，撞进他那双此刻毫不掩饰地盛满了决绝与…某种深沉情愫的眼眸里。寝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林薇粗重的喘息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
“嗝~！”
一个极其不合时宜、响亮无比的打嗝声，从林薇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打破了这凝重到几乎凝固的气氛。
沈砚：“……”
玄虚子：“……”
林薇捂着嘴，满脸通红，又痛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看着沈砚依旧维持着那副深情决绝的表情，但眼神里明显带上了一丝错愕和无奈，玄虚子更是嘴角抽搐。
“呃…”林薇尴尬地放下手，试图挽回一点女皇的威严，结果一开口：“那个…嗝~…沈卿啊…嗝~…你…嗝~…说的…嗝~…我都…嗝~…信了…嗝~…”
一连串的打嗝完全不受控制，把她的话冲得七零八落。
沈砚眼中的深情和决绝终于绷不住了，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嘴角却微微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他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递到林薇唇边：“陛下，先喝口水，顺一顺。”
林薇就着他的手，小口喝水，打嗝声渐渐平息，但脸上的红晕和窘迫丝毫未减。她看着沈砚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和一丝纵容的俊脸，再看看旁边一脸“道心差点崩了”表情的玄虚子，空间反噬带来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暖意、窘迫和巨大压力的复杂情绪。
物主合一…顺应生养…共存之道…还有沈砚那句重若千钧的“同归于尽”…
前路迷雾重重，但至少，她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失控的神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