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前的最后一夜,京城的桃花落尽了最后一片瓣,夜风卷着寒意,扑在窗纸上沙沙响。
萧策坐在苏珩的书房里,指尖着那枚刻着“策”字的玉佩。苏珩今晚把它系回了他腰间,红绳在玄色腰带间晃出细碎的光。
案上的烛火跳了跳,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幅即将被夜色吞没的画。
“明日卯时就得出发。”萧策的声音有些哑,他刚从宫里领了旨,南宫惊寒的原话是“不破北境,勿要还朝”。这话里的重量,他懂,苏珩也懂。
苏珩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塞了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十双纳好的鞋垫,每双都绣着小小的桃花。
还有一整包桃花酥,用油纸包了三层,防潮;最底下压着本《孙子兵法》,是他熬夜抄的,字里行间还夹着几片干桃花。
“行军路上别总吃干粮,让伙夫给你煮点热粥。”苏珩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夜里站岗别睡太死,边疆的风刮得凶,记得把披风系紧……”
话没说完,就被萧策搂在怀中。他低头吻下去,带着北境风雪的凉意,和一丝藏不住的慌。
这个吻和以往不同,带着点狠劲,又带着点舍不得,像要把往后三年的思念,都揉进这个夜里。
苏珩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指腹陷进布料里,感受着底下温热的体温。
烛火在两人交缠的呼吸里摇晃,他能尝到萧策唇齿间的青梅酒香,是傍晚时他特意温的,说是壮行酒。
“阿珩。”萧策稍稍退开,额头抵着他的,指腹擦过他泛红的眼角,“等我回来,小媳妇。”
苏珩的睫毛颤了颤,泪珠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烫得像火。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着,却异常清晰:“好,我等你胜仗归来娶我……夫君。”
“夫君”两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萧策心里激起千层浪。
他猛地把苏珩抱起来,大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放在被褥里。
十岁那年在桃树下,他举着桃花蜜水喊“成亲”。
八岁的苏珩红着脸骂他“胡闹”。
十五岁在相府墙头,他翻墙递桃花,少年苏珩瞪他“不正经”。
二十岁在温泉庄子,他咬着耳朵求“赐婚”,苏珩只是往他怀里缩……
这声“夫君”,他等了整整十二年。
“哎。”萧策应着,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俯身吻去苏珩脸上的泪,指尖轻轻解开他的衣襟。
烛光下,苏珩的皮肤白得像玉,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桃,连呼吸都带着点颤,却乖乖地抬着下巴,任他吻遍颈间、胸口。
“别怕。”萧策的吻落在他心口,那里跳得又急又快,“我轻些……”
苏珩把脸埋进他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指尖却攥紧了他的头发。
帐幔垂下来,挡住了烛火的光,只漏出些细碎的喘息,像被风揉碎的桃花瓣,飘在寂静的夜里。
萧策的伤臂还不能太用力,他就用左臂紧紧圈着苏珩,感受着怀里人温热的呼吸,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合在一起。
苏珩的指甲偶尔会掐进他后背,留下浅浅的红痕,又很快松开,像只受惊的小兽,依赖着唯一的庇护。
“萧策……”苏珩的声音软得像春水,混着喘息,“你要……平安回来……”
“好。”萧策吻着他的唇角,一字一句地应,“一定回来,娶你。”
这一夜,谁都没睡。他们数着窗外的更漏,从亥时到寅时,像在数着往后的日子。
萧策把苏珩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让他听那里的承诺;苏珩则在他掌心写字,一笔一划都是“平安”。
天快亮时,萧策不得不走了。他替苏珩掖好被角,在他额上印了个深深的吻:“等我。”
苏珩闭着眼,睫毛上还挂着泪,轻轻“嗯”了一声。
萧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回头看见苏珩坐起身,身上裹着他的披风,望着他的眼神亮得像星。
他没再说话,只是对着萧策挥了挥手,指尖还攥着那枚红绳系着的玉佩。
走出巷口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萧策回头望了一眼,苏珩的身影还在窗后,像个小小的剪影,钉在他心上。
这一去,便是三年。
第一年,还有零星的家书寄回,说“安好,勿念”;第二年,信越来越少,最后一封只画了朵桃花;第三年,彻底没了音讯。
苏珩的书房里,那十双鞋垫被翻得边角发白,时刻准备的桃花酥的油纸空了又满,他抄的诗句被翻得起了毛边,却始终等不到那个说要回来娶他的人。
深秋的一天,父亲闯进他的书房,把一封染血的信拍在桌上:“萧策战死了,尸骨无存。
镇国公府愿保萧家余部,条件是你嫁过去。”
“尸骨无存?”苏珩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说过会回来的……”
“他回不来了!”父亲的声音像冰,“你若不嫁,萧家那些老弱,明日就会被发配!
你若点头,我拼了这张老脸,也把他的尸骨给你带回来安葬!”
苏珩看着桌上那封染血的信,突然不笑了。他慢慢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好,我嫁。”
父亲走后,他关了房门,从箱底翻出那张当年被萧策画过“萧大将军”和“苏小媳妇”的宣纸。他用匕首划破指尖,在空白处写下:
“阿珩等不到夫君了。黄泉路远,我先去候着。”
写完最后一笔,他把那张纸折成桃花的形状,放进贴身的荷包里,和那枚红绳玉佩系在一起。
然后踩上凳子,将白绫绕过房梁。那白绫的质地,和当年萧策替他挡刺客时被划破的衣襟,一模一样。
“萧策,你骗我……”他踮起脚尖,泪水滑落,“但我不怪你……”
窗外的风卷起最后一片枯叶,像在替他喊那个名字,喊到声嘶力竭,却再也等不到回应。
三日后,北境传来捷报,萧策率部大败敌军,即将班师回朝。
归程的马蹄声急促,萧策怀里揣着新摘的北境野桃花,想象着苏珩看见时的表情,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不知道,京城的那棵桃树下,早己没了等他的人,只剩一片被雪掩埋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