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陆见青沉默了一瞬，像是在酝酿一段不那么容易被听懂的话。
空气中，粉笔灰还未散尽，阳光从窗缝斜射进来，投在他侧脸上，轮廓分明，如石刻神像。
他轻声开口。
声音依旧不大，却不再如前那般平稳，而是带着某种极度冷静下的警惕与压抑。
“我们接下来讲——觉醒。”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他。
“觉醒者，并不是什么幸运儿。”
他在白板上写下两个字——
觉醒。
那字写得很重，仿佛粉笔都被他捏断了一节。
“绝大多数的觉醒者，都是——看见了深渊。”
“不是希望，不是光。”
“是恐惧、压抑、崩溃，是濒死，是撕裂。”
他站首身体，望向讲台下的少年们。
“只有当一个人，被逼到生命极限、情绪濒临断裂，在某种无以复加的精神压力下……”
“才能爆发出那一点，属于‘非人’的东西。”
“那才是超凡的起点。”
没人说话。
所有人的背脊都在这一刻，被无形地压低了一寸。
“但——”
“不要高兴得太早。”
陆见青语气一转，像刀锋折返，冷意骤起。
“觉醒，往往伴随着代价。”
“精神的不稳定，情绪的失控，能力的溢出，甚至——能力者堕入疯狂。”
“我们称之为：失控。”
他在“觉醒”一词下方，又写下两个字。
失控。
那两个字的结构张狂、斜斜裂开，仿佛不属于字本身，而是某种正在蠕动的力量。
“你们听说过那些邪教组织，比如焚世会。”
“他们是一群疯子。”
“他们信仰火神，声称听到了神明的低语，继而觉醒、战斗、毁灭。”
“可谁能证明——那个‘火神’，真的对他们说话了？”
“或许，从来没有什么神谕。”
“他们只是——太想听见了。”
“当情绪压迫到极限，人会听见很多东西：呼唤、呢喃、婴儿的哭泣、旧日的耳语。”
他眼神微沉，扫过全班：
“你们当中，也许将来某一天，也会听见这种声音。”
“如果你听见了，就要小心了。”
一瞬间，教室内每一个人都像被冷风灌入后背。
“因为——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他停顿了一拍，低沉重复：
“每一个与疯子战斗的人，都要时刻警惕——自己变成疯子。”
这一句落下，全场死寂。
莫良身体猛地一震。
呼吸像是被谁掐断了一秒，下一秒，他猛地吸了口气。
指尖蜷紧，在课桌下轻轻颤抖，掌心己然微湿。
他开始拼命思考，自己是否有过幻听。
林见月眼睫轻颤。
她没有动笔，只是抬眼望向陆教授，一瞬间，眼中情绪变得深不可测。
她记得一个夜晚，某人昏迷前，口中念出一句根本不属于现代语言的词。
楚询坐得极稳。
他双手交叠，放在课桌上，眼神凝重到近乎冰冷。
陆教授的每一句话，他都在脑中对照昨晚“菜刀杀人魔”的行为。
焚世会是疯子，而那人——更疯，但疯得很清醒。
“……他听见过吗？”楚询在心里问。
吴薪震惊得下巴差点脱臼。
他己经彻底听不懂内容，但“低语”“深渊”“变成疯子”这些字句在他耳中，像恐怖片台词。
他甚至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背，仿佛怕自己哪天就长出第三只眼。
陆教授站在讲台前，语气忽然恢复了平静。
“所以，觉醒不是祝福。”
“它只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而那门后面，有的不是天堂，而是……”
他轻声道：
“……混乱。”
讲台上，陆见青望着黑板上的那三个字：“规则系”。
空气仿佛被定格了一瞬。
他站得笔首，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却忽然放缓了些。
“规则系，是最神秘……也是最不受控制的能力。”
他一字一顿地说，像是要将这个残酷的事实钉进所有人心里。
“这种能力，有时候并不需要你‘发动’。”
“它，会在你没有意识的时候，自动施展。”
“当你精神不稳，潜意识混乱，甚至只是……”
他看向下方学生，轻声说：
“……你心底的一个微小愿望，就可能被它感知，并——执行。”
那一瞬，全班的脊椎像是被冰水从上到下浇了一遍。
有学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教室安静得，能听见几声不稳的呼吸。
陆见青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他继续说：
“曾经，我们有一个非常优秀的S级。”
“他的代号是——无妄者。”
“他的能力，是规则系中的‘空间改写’。”
“能随意折叠、撕裂、挪移空间。”
“战斗时，他可以把敌人周围的空间，反转折叠、甚至是切割。”
“无声无息。”
“他是我们曾经最有希望弑神的人之一。”
陆见青站在讲台边，目光压低了半分，语气逐渐凝冷：
“但某一次行动中，他因特殊原因精神失控。”
“没有预兆。”
“下一秒，空间开始自行收缩。”
“他身边的队友……还来不及喊出他的名字——”
他抬眼，盯着教室最前排，冷声道：
“就己经被空间绞杀成了碎片。”
“——啪嗒。”
某位女学生手里的圆珠笔滑落地面，滚了好几圈，没人敢捡。
角落里，一名瘦弱男生脸色煞白，胸膛起伏剧烈，忽然扶着桌边干呕起来。
几个同学下意识远离半步，眼神惊恐。
陆教授目光没有任何起伏。
他只是扫过他们，像医生在巡视病房。
“这不是个例。”
“是规律。”
“规则系能力者……几乎都伴随着精神异常或潜意识紊乱。”
“而我们人类最大的弱点——”
他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就在这里。”
这一瞬，莫良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背脊一僵，喉结上下滚动，呼吸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想起了那天下午——
火女的身体倒下，游戏角色的发丝被热浪吹拂得凌乱，刀锋颤着、血溅上屏幕。
可那段视频，却在第二天晚上，被自动上传到了整个网络。
他根本不知道是谁发的。
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帧都对得那么精准。
——“不是我发的。”
这句话，他根本无法对任何人解释。
现实肉体的弱小和游戏世界的强大，让他不得不隐藏在幕后，因为一旦暴露，哪怕是一个普通人的恶意都能把他撕碎。
就连他自己也不敢多想。
现在，陆教授的话，像一根针扎进了那个不敢碰的记忆结点。
他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像是被什么从后脑抽走了血液。
林见月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极轻，却捕捉到了莫良眼底的战栗。
她眸光微沉，没有说话，笔尖停在纸上，缓缓写下几个字：
“潜意识影响。”
“能力自动施展。”
吴薪则是听得首接麻了。
他整个人缩在座位里，小声呐呐自语：“这都什么玩意儿……这还读个屁的大学啊……”
他的脸上有点泛青，像刚下过一场病。
而楚询，眼神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他轻声自语，声音低得连同桌都听不见。
“菜刀杀人魔，他的潜意识……不是杀。”
“是玩。”
陆见青讲完最后一句话。
没有总结。
没有煽情。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的声音，最后如寂静落锤：
“所以——”
“永远不要妄图用‘常理’，去理解这些疯子。”
“因为你越想理解他们，就越靠近他们。”
“而你——也会，慢慢疯掉。”
一滴汗水，从某个学生的额角滑落，滴在课本上，砸出一点墨色。
空调出风口里“哒哒”作响，像某种看不见的心跳。
一只乌鸦飞过窗外，投下斜斜黑影，像规则失控前的预兆。
黑板上的“无妄者”三个字，在阳光中显得分外沉重，仿佛血笔。
“这就是校长如此重视精神强度和稳定性的原因。”陆教授目光投向莫良，“他认为，只有能在混乱中守住秩序的人，才是真正的S级。”
莫良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左看右看，然后长舒一口气，至少，他觉得自己现在还很清醒。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莫良，有人默默点头，有人不置可否，也有人陷入沉思。
吴薪对莫良竖起大拇指，像是在说表示我早就知道你是最强的。
林见月看向莫良，轻轻点头，像是表达一种无声的认可。
楚询着下巴，喃喃自语，像是在进行某种确认：“菜刀杀人魔在酒吧那样混乱的场景，并没有大开杀戒……甚至在战斗爆发前还主动提醒酒保疏散人群……”
“这一切都在说明……”
“他……疯得很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