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琉璃教室
“你……能做什么？”
沧溟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万年玄冰相互摩擦，不带丝毫温度，也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正是这毫无波澜的质问，却像一道无形的界限被划下——他收回了毁灭的獠牙，默认了这场力量天平微妙倾斜后的新格局。魔尊的骄傲并未低头，只是冰冷的理智暂时压倒了碾碎一切的冲动。
云蘅躺在地上，冰冷的晶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与左腹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的钝痛交织。沧溟收回的手掌在她丹田处留下冰冷的触感和隐隐的滞涩感，那是他强大意志与力量强行介入后的余威。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间的伤痛，吐出带着银辉的血腥气。
她听到了沧溟的问题，也听懂了他话语之下那冰冷的审视与权衡。
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在她被剧痛撕裂的意识深处，早己有了答案。那并非灵光一现的狂妄，而是在梳理空间之弦、构建“茧房”时，用灵魂感知到的、唯一可能的生路。
她艰难地抬起手，不是指向沧溟，而是指向两人周身那刚刚被空间震荡摧毁近半、此刻仅剩三尺方圆的、摇摇欲坠的“稳定域”。银辉在她指尖流转，微弱却坚定。
“维持……它。”她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隔绝……外界的侵蚀……和……刺激。”她的目光扫过沧溟颈侧那颗依旧黯淡的雏丹，意思不言而喻——这是保住他“灯芯”不灭的先决条件。
“然后……”云蘅的指尖缓缓移动，最终指向沧溟——并非他的要害，而是他周身缠绕的那沉重符文锁链，以及他身体深处那被暂时封印、却如同深渊般盘踞的恐怖漩涡。“感知……你体内的‘混乱’。”
沧溟的眉峰骤然一拧！暗金的眸子里瞬间掠过冰冷的寒芒！让他主动去感知那如同跗骨之蛆、时刻企图吞噬他的虚空之蚀与反噬之力？这无异于主动将手伸进沸腾的油锅！
“找死？”他冰冷的吐出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不……”云蘅喘息着，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淬火的星辰，“是……找到……‘弦’！”
“葬神海……是狂暴的弦……”
“你体内的……混乱……同样是……弦！”
“狂暴的弦……需要梳理……”
“混乱的弦……也需要……被‘认知’……被‘标记’！”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疼痛的抽搐，但逻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被生死边缘强行淬炼出的洞见。
“我能梳理……外界的弦……隔绝它们……”
“但……你体内的‘弦’……才是……最大的……威胁……根源！”
“它们……与外界的……狂暴……共鸣……”
“每一次……外界的震动……都……会唤醒……它们……”
云蘅的目光死死锁住沧溟暗金的眸子，仿佛要穿透那毁灭的熔岩，看到深处盘踞的毒蛇。
“不……‘看’清它们……不……‘标记’它们……”
“我们……永远……被动！”
“下一次……震动……来临……”
“它爆发……我……压制不住……空间……也会……崩塌……”
“一起……死！”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来，带着血沫。这是赤裸裸的、基于残酷现实的分析，更是她掌握“织网者”能力后，对这场共生游戏提出的、不容回避的条件！
沧溟沉默了。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晶岛深处缓慢修复的沙沙声，如同命运的倒计时。
他体内的混乱“弦”？那虚空之蚀与毁灭锁链反噬交织成的漩涡，是伴随他漫长岁月的诅咒，是力量的代价，也是痛苦的根源。他厌恶它，封印它，却从未想过要主动去“感知”它、“标记”它——那感觉，如同将灵魂袒露在刀锋之下。
但云蘅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竭力回避的真相。不解决这内在的毒瘤，再稳固的外在“茧房”，也终将被从内部引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云蘅指尖维持的那三尺“稳定域”在微微波动，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显然维持这方寸之地对她负担极大。
终于，沧溟缓缓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时，那暗金的漩涡深处，所有的暴戾、挣扎、屈辱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虚无所取代。那是摒弃了一切无用情绪，只剩下纯粹求存意志的绝对理智。
“……怎么做？”他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也更加……空洞。没有情绪，只有执行指令般的冰冷。
云蘅心中绷紧的弦微微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几乎将她淹没。她知道，这头盘踞深渊的凶兽，暂时收起了利爪，选择了最理性的合作——哪怕这合作需要他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闭眼……”她低声道，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收敛……你的力量……意志……”
“放松……感知……”
“然后……”云蘅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萦绕起极其微弱的银辉，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轻柔的画笔。“感受……我的……‘弦’……”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九叶银纹血脉特有的空间韵律波动，从云蘅的指尖散发出来。这股波动如同最温柔的涟漪，主动拂向沧溟。
沧溟的身体本能地绷紧，毁灭的意志几乎要自动反击！但他强行按捺住，按照云蘅的指示，缓缓收敛了周身所有外放的气息和力量，甚至连那警惕的魔尊意志都强行压制到最低点，如同沉入最深的潭底。
当云蘅那带着空间韵律的“弦”波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怪异的“连接感”产生了！
不再是之前雏丹反哺的能量交换，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灵魂层面的……感知共享！
通过这微弱的空间“弦”的链接，沧溟那被强行压制的感知，被云蘅的意志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如同最胆怯的探针，缓缓地……沉入了他自己体内那片被封印的、代表着绝对禁忌和痛苦的黑暗深渊！
轰——！！！
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冰冷！死寂！湮灭！撕裂！无数种足以瞬间摧毁寻常修士灵魂的负面感觉，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顺着那感知的链接，狠狠扎向沧溟的意识深处！那是虚空之蚀的本质，是毁灭反噬的咆哮！他身体剧烈地一颤，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暗金的血丝！颈侧的雏丹疯狂闪烁，差点崩溃！
“稳住！”云蘅的厉喝如同惊雷在他意识中炸响！她指尖的银辉骤然明亮，强行稳固住那脆弱的感知链接，同时，一股精纯的、带着梳理和抚慰力量的空间韵律，顺着链接涌入，如同一双无形的手，艰难地在那片感知的混沌风暴中，强行梳理、拨开一条缝隙！
“别……对抗！‘看’！”云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掌舵，“顺着……我的引导……找到……核心的……‘波动’！标记它！”
沧溟的意志在痛苦的混沌中挣扎，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强行按捺住毁灭一切的本能冲动，顺着云蘅那微弱却坚韧的空间指引，将感知投向那片黑暗深渊的最核心处——
他“看”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痛苦感受，而是清晰地“感知”到了！在那片混乱、湮灭的能量风暴中心，存在着一个……奇异的、不断扭曲、坍缩、又爆发的——点！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规则具象！是虚空之蚀的源头，也是锁链反噬力量与它纠缠、碰撞、互相湮灭又互相激发的核心节点！如同一根狂暴到了极点、随时会崩断的……混乱之弦！
云蘅的空间感知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引导着沧溟的意志，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将那个混乱核心节点的“波动频率”、“能量特质”……强行“烙印”在了沧溟自身的深层意识之中！
这不是治愈，而是……认知！是标记！是给这头体内盘踞的、无形的凶兽，打上了一个明确的“烙印”！
当这个“烙印”完成的刹那——
沧溟猛地睁开了眼睛！暗金的瞳孔深处，除了极致的疲惫和残留的痛苦风暴，更燃起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冰冷的清明！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体内最大的威胁！不再是模糊的恐惧和压制，而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一种……潜在的、可以“观测”乃至未来可能“干预”的可能性！
而与此同时，云蘅再也支撑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银辉闪烁的鲜血！那三尺“稳定域”瞬间崩溃！她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冰冷的晶石上，气息微弱，意识再次滑向黑暗的边缘。强行引导沧溟感知他体内最恐怖的混乱核心，对她精神力和空间掌控力的消耗，远超维持稳定域！
沧溟看着倒下的云蘅，又感受着意识深处那个被强行“标记”出来的、混乱核心的冰冷“烙印”。孤岛之上，葬神海的死寂重新包裹而来。
这一次的死寂中，却多了一丝……冰冷的、名为“认知”的微光。琉璃般的“教室”崩塌了，但第一课，己然完成。代价惨重，前路依旧黑暗，但那头凶兽的轮廓，终于在黑暗中，被勾勒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