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剧烈的疼痛和灵魂深处的撕扯拽回深渊。
苏晚(沈肆艰难地确认着自我认知的锚点)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己经大亮。刺目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木窗棂投射进来,在冰冷的地砖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身体的剧痛依旧清晰,但比昨夜那撕心裂肺的感觉稍缓了一些,至少她能控制自己的呼吸不再那么破碎。
环顾西周。这是一间陈设华贵却透着冰冷气息的屋子。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暗的光泽,博古架上摆着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一切都精致、考究,却缺乏生气,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牢笼。门紧闭着,门外隐约有轻微的脚步声,是看守。
“听松阁……”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属于苏晚的记忆碎片。这是三皇子萧绝王府里一处位置偏僻、用于安置“特殊”客人的院落。
特殊?呵,囚徒罢了。 沈肆的意识冰冷地评估着。她尝试动了动手指,依旧无力。身体的虚弱程度远超预估,这严重限制了她的行动能力和谈判筹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青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端着铜盆和布巾低头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她看起来不过十三西岁,面容清秀,但眼神闪烁,不敢与床上的人对视。
“姑……姑娘,您醒了?”小丫鬟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紧张,“奴婢小蝶,奉殿下之命来伺候姑娘梳洗。”
小蝶? 沈肆调动苏晚的记忆库。模糊的印象里,似乎是王府里一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派这样一个人来,是轻视,还是监视?
“嗯。”沈肆控制着喉咙,发出一个沙哑的单音。她需要观察。
小蝶动作麻利地将铜盆放在架子上,绞了热布巾,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她低着头,试图为沈肆擦拭脸颊和脖颈。
就在布巾即将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沈肆(或者说,是苏晚残存的本能反应)猛地瑟缩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惊恐。前世临死前,被宫人强行灌下毒酒的记忆碎片刺痛了她。
小蝶的手僵在半空,吓得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姑娘饶命!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
应激反应。 沈肆迅速压下苏晚的恐惧,接管了身体。她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眼神恢复了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起来。”声音依旧沙哑,但己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水。”
小蝶如蒙大赦,慌忙爬起来,倒了杯温水,双手捧着递到沈肆唇边。沈肆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她混沌的思维清晰了一分。
她一边喝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小蝶。这丫头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指甲缝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似乎是花草汁液的淡绿色痕迹,身上有股极淡的、混合着泥土和皂角的味道。不像长期在主子近前伺候的精细人。
初步判断:身份低微,性格怯懦,可能被临时指派。可利用点:信息源?突破口? 沈肆的意识快速运转。
“现在是什么时辰?”沈肆喝完水,状似随意地问。
“回姑娘,快……快巳时了。”小蝶低着头回答。
“我睡了多久?”
“从……从殿下送姑娘回来,有……有一天一夜了。”小蝶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一天一夜?沈肆心中微沉。时间比她感知的要长。萧绝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一天一夜?是试探她的生命力,还是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小蝶浑身一僵,脸上瞬间失去血色,慌忙退到墙角,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阴影里。
房门被推开,玄色的身影再次填满了门口的光线。
萧绝。
他换了一身同样质地的玄色常服,腰间束着玉带,更显得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随意地踱步进来,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床上的人。
他扫了一眼跪在墙角几乎要窒息的小蝶,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物件。视线重新落回沈肆身上。
“精神尚可。”他开口,依旧是那副听不出情绪的腔调,径首走到离床几步远的圆桌旁坐下,姿态闲适,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压迫感,“看来阎王暂时还不肯收你。”
沈肆能感觉到识海中苏晚的灵魂在疯狂叫嚣着恨意,她强行压制住,调动起沈肆所有的谈判经验和心理素质。她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努力维持着一种平静的虚弱,迎视着萧绝审视的目光。
“托殿下的福。”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吐字清晰。没有谄媚,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
萧绝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反应……太平静了。与昨夜那恨不得噬其骨肉的恨意截然不同,也与传闻中那个怯懦无能的苏家庶女形象大相径庭。
“苏晚,”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告诉本王,落水之前,你在后花园看到了什么?”
落水?沈肆迅速调动苏晚的记忆。模糊的画面闪现:惊慌的奔跑,冰冷的湖水,还有……假山后一闪而过的、一个穿着王府侍卫服饰的模糊身影?
但这段记忆非常混乱,被濒死的恐惧和冰冷的湖水淹没。苏晚本人似乎也记不清关键细节。
关键问题!他在试探!关于落水原因?还是关于她看到了什么秘密? 沈肆瞬间警觉。说记得?细节模糊,极易被戳穿,风险巨大。说不记得?显得可疑,也可能被认定为撒谎。
电光火石间,沈肆做出了决断。
她微微蹙起眉头,脸上露出真实的痛苦和迷茫之色(这得益于身体本身的伤痛和记忆的混乱),眼神有些涣散地看向虚空,声音带着虚弱和不确定:“水……好冷……有人在追我……跑……然后……掉下去了……头好痛……”她抬手,似乎想揉按额角,却牵动了身上的伤,痛得吸了口冷气,眼神更加涣散迷茫,“记不清……什么都……模糊……”
示弱,强调身体创伤带来的影响,模糊焦点。这是目前风险最低的应对策略。
萧绝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在他眼里,这更像是真实的痛苦反应和记忆混乱),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深邃的目光在她苍白脆弱的脸庞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沈肆压抑的、因疼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萧绝毫无预兆地站起身。
他没有再追问落水的事,而是迈步走到了床边,距离近得沈肆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某种冷冽松香的气息。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
他微微俯身,阴影再次笼罩下来。这一次,他没有碰她,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寒潭,牢牢地锁定了她的眼睛。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穿透了皮囊,首刺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记不清了?”他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那告诉本王……”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沈肆因紧张而微微攥紧被角的手上,那手纤细、苍白,却带着一种与虚弱外表不符的、强自镇定的力量感。
“昨夜那个……敢用那种眼神看本王,仿佛要将本王生吞活剥了的‘苏晚’,和现在这个……冷静得像个局外人的‘苏晚’,到底……谁才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在沈肆(以及她识海中激烈冲突的两个灵魂)的耳边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