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霓虹透过百叶窗,在地上割出长短不一的光带。
像谁用刀划下的旧伤。
傅辞枫靠在沙发角落,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
桌上横七竖八躺着六个空酒瓶,其中三个印着熟悉的雪松莓酒标签。
他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却偏要凑到郁秋耳边说话,热流喷在她耳廓上:"再陪我喝一杯。"
郁秋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他的指节泛白,虎口处的薄茧蹭过她的腕骨,像砂纸磨着陈年的痂。
"你醉了。"她低声说,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傅辞枫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碎玻璃似的碴子。
"醉了才敢见你啊。"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得像从胸腔深处滚出来,"清醒的时候...你总躲着我。"
有服务生端着托盘经过,暧昧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打了个转。
郁秋的耳尖又开始发烫,像上次被他舔过手背时那样。
她用力挣了一下,傅辞枫却突然泄了劲,头歪在她肩膀上,睫毛扫着她的颈侧。
"当年你走后..."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酒液泡过的黏腻,"我找遍了所有机场。"
郁秋的动作猛地僵住。
指尖触到他衬衫领口下凸起的弧度,那是道横亘在锁骨上的疤痕。
记忆像被捅破的酒桶,酸涩的液体瞬间漫了出来。
三年前的雨夜,失控的卡车冲向人行道时,是傅辞枫把她拽到怀里。
她只记得碎玻璃飞溅的声音,还有他压在她身上时,闷哼里带着的血腥味。
后来在医院,她隔着ICU的玻璃看了他最后一眼。
缠满纱布的胸口起伏微弱,监护仪上的心跳线像根随时会绷断的弦。
母亲说:"傅家不会放过让他受伤的人。"
第二天,她就被送上了去温哥华的航班。
"我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等了三个月。"傅辞枫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她的手腕,像在确认什么,"他们说你去了纽约,我又追去肯尼迪机场。"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锁骨处的疤痕在霓虹下若隐若现,像条蛰伏的蜈蚣。
郁秋忽然想起去年在设计杂志上看到的专访。
傅辞枫在车祸后接受了七次修复手术,却坚持不做最终的疤痕淡化。
记者问原因时,他只是摸了摸锁骨,说:"有些东西,得留着提醒自己。"
当时她以为是指商场上的教训。
现在才明白,那道狰狞的疤,原是她亲手刻下的印记。
"你走的那天..."傅辞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我刚从手术室出来,麻药还没退。"
他攥着她的手突然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他们说你留了封信,我找了三年都没找到。"
郁秋的眼眶猛地热了。
那封没寄出的信,其实压在她温哥华公寓的抽屉最底层。
最后那句"对不起",被眼泪晕开了三次墨迹。
她伸手,指尖悬在他锁骨上方三厘米处,迟迟不敢落下。
那道疤的形状,和她记忆里缝合时的针脚重合了——从左肩到右胸,整整十五针,像串断裂的珍珠。
"为什么不告而别?"傅辞枫突然抬头,眼睛在酒意里亮得吓人,像受伤的狼崽,"我明明说过,等我伤好了就..."
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变成一声压抑的哽咽。
郁秋终于敢触碰那道疤痕。
指腹轻轻划过凹凸不平的皮肤时,他浑身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温热的触感下,是骨头的形状,和三年前她隔着纱布摸到的一模一样。
"对不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这句话在心里排练了一千遍,说出来却轻得像片羽毛。
傅辞枫的睫毛上沾了水光。
不知道是酒还是别的什么。
他突然伸手,把她死死按在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揉进骨血里。
"别再走了。"他的声音埋在她的发间,带着浓重的鼻音,"求你了。"
酒吧的音乐不知何时换成了慢情歌。
萨克斯的旋律缠缠绵绵,像他们之间扯不清的过往。
郁秋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他衬衫的疤痕处,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抬手,环住他的背。
指尖触到他脊椎凸起的弧度,想起他车祸后差点瘫痪的消息。
那些她刻意忽略的新闻,那些被母亲拦下的电话,那些在异国他乡辗转反侧的夜,突然都有了形状。
是他锁骨上的疤。
是他辗转数国的追寻。
是他醉酒后滚烫的眼泪。
"我不走了。"郁秋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再也不走了。"
傅辞枫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像个孩子似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
霓虹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明明灭灭。
那道狰狞的疤痕,忽然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郁秋轻轻吻上去,尝到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雪松莓酒的甜。
像愈合的伤口上,终于开出了花。
傅辞枫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均匀地洒在她的发顶。
大概是真的醉透了。
郁秋扶着他坐首,看见他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袖口扫过他的手背时,发现他手心攥着半张旧照片。
是三年前夏令营的合影,少年傅辞枫站在她身后,偷偷比了个剪刀手。
照片边缘己经磨出了毛边,显然被了无数次。
郁秋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他的西装内袋,指尖触到方巾的一角——是上次在工作室他留下的那块,绣着"F"的那面,正贴着他的心脏。
酒吧的门被推开,晚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
郁秋扶起昏睡的傅辞枫,一步一步往门口走。
他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像份迟来的救赎。
经过吧台时,调酒师笑着说:"傅先生每天都来等您,点的永远是雪松莓酒。"
郁秋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沙发上散落的酒瓶。
原来那清冽的甜香,早己在她缺席的岁月里,酿成了他戒不掉的瘾。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缠上傅辞枫垂落的手指。
她低头,看见他锁骨处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只是握紧了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回没有逃避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