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兵鼓的余韵还在风雪中震颤，定北堡的堡墙之上，己立起一片参差的影子。赵铁柱按刀立于墙垛后，腰间的“缠云”刀鞘被冻得发白，刀柄上暗红的印记如同未干的血痂。他身后，是昨夜刚得了新刀、脸上还带着亢奋与惊惧余温的王二狗、李老蔫、孙猴子等人，以及更多裹着破烂袄子、手持简陋木矛甚至柴刀、眼神惶恐不安的新丁。五十余条汉子，在这怒号的狂风暴雪里，像一丛丛随时会被连根拔起的枯草。
陈骁的身影出现在堡墙最高处的瞭望台，霜纹刀拄地，左臂的伤口在方才擂鼓时又渗出血，染红了新裹的麻布。风雪抽打在他脸上，他却站得如一块冻透的礁石。目光扫过墙头，那些新丁接触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地挺了挺佝偻的腰背，攥紧了手中冰冷的武器。
“都听清了！”陈骁的声音不高，却像刀子刮过冰面，清晰地压过了风声，“东北，黑松林深处！三百突厥狼骑！扎着营，磨着刀，萨满巫婆在做法疗伤！他们的探马，离堡不到三十里！”
死寂！连风雪声似乎都小了一瞬。墙头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三百狼骑！昨夜那几十个凶神恶煞的突厥人，就差点让堡子天翻地覆！三百个？那是什么概念？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每个人的心脏。有人腿肚子开始打颤，李老蔫更是面无人色，差点下去。
“怕了？”陈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绝望的狠厉，“怕他们人多？怕他们刀快马壮？怕他们吃人不吐骨头？！”他猛地一指堡墙下风雪弥漫的荒野，“想想鹰愁涧！想想张九是怎么爬回来的！想想胡大是怎么死的！想想昨夜，那些狼崽子看咱们堡里妇人孩子的眼神！”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众人的记忆上。恐惧并未消失，却被另一种更原始、更滚烫的东西——愤怒和绝望中的求生欲——点燃了。
“他们人多，咱们就引蛇出洞！他们马壮，咱们就断其蹄爪！他们萨满作法疗伤…”陈骁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狞笑，“老子就趁她病，要她命！打碎她的药罐子！”
他猛地转身，指向堡墙西侧风雪中若隐若现的一片起伏山影：“看见那片林子了吗？寒鸦林！林深雪厚，坡陡路窄！就是这群狼崽子的葬身之地！”
“赵铁柱！”
“属下在！”赵铁柱踏前一步，吼声如雷。
“带十个最利索、最不怕死的兄弟！披白布，带火油，滚木礌石！半个时辰内，给老子在寒鸦林北坡隘口挖出绊马坑！把滚木礌石堆在坡顶！火油浇在林边枯树上！听我号令，点火！截断他们后路！”陈骁语速极快，每一个指令都斩钉截铁。
“得令！”赵铁柱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点人：“王二狗！孙猴子！还有你们几个！跟我走！” 被点到名的几人，脸上恐惧犹在，却被赵铁柱眼中的凶光和堡主的命令激起了血性，咬着牙跟了上去。
“李老蔫！”
“啊…在…在！”李老蔫吓得一哆嗦。
“带剩下所有人！把堡里所有能敲响的破锣烂鼓、锅碗瓢盆，全给老子搬到寒鸦林南坡！再砍树枝，扎草人，穿上破袄子，插在林子边缘！听到北坡火起，号角三声，就给我死命地敲！死命地喊！喊破喉咙！要让突厥崽子以为南坡有千军万马埋伏！”陈骁盯着他，“能不能办到？！”
李老蔫看着堡主那双要吃人似的眼睛，想起昨夜自己尿湿的裤子，一股邪火猛地冲上脑门，脸憋得通红，嘶声喊道：“能！堡主！老蔫…老蔫拼了这条老命！”
陈骁不再看他，目光投向堡墙下阴冷的岩凹入口：“韩二！”
瘦小的身影几乎是跌撞着跑出来，空荡的袖管在风雪中狂舞，仅存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把烧火棍。“骁…骁哥！俺在！”
“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回堡！把所有能找到的破布烂棉，浸上火油！绑在箭杆上！有多少做多少！送到寒鸦林北坡赵铁柱那里！再去灶房，把烧滚的沸水，装进陶罐！快！”
“是！”韩二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仿佛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转身就跑，那速度竟比健全人还快几分。
命令如冰雹般砸下，整个定北堡瞬间像被抽打的陀螺，疯狂转动起来。恐惧被压榨成最后的力气，在求生的本能下燃烧。
陈骁独自留在瞭望台，风雪灌满他的衣袍。他闭上眼，心神再次沉入识海。
【当前气运值：410/1000】
【是否消耗100点气运值，启动‘鹰眼’？效果：临时赋予宿主超距动态视觉（极限距离五里），持续一炷香。可与‘洞幽’扫描地图叠加使用。】
突厥探马随时可能出现，寒鸦林的伏击需要精确的眼睛！100点！几乎是西分之一！
“启动！”陈骁毫不犹豫。
【消耗气运值100点！】
【‘鹰眼’启动！…视觉链接中…】
一股奇异的冰凉感瞬间涌入陈骁的双眼！眼前的风雪幕布仿佛被无形的手掀开，视野骤然变得无比清晰、辽阔！他能清晰地看到寒鸦林深处积雪压弯的松枝，看到赵铁柱等人正在北坡隘口奋力挖掘的身影，甚至能看到更远处，几只被惊飞的寒鸦扑棱棱飞向灰暗的天空！视觉极限，正指向东北方突厥探马可能出现的区域！识海中，“洞幽”扫描留下的地图残影也清晰浮现，与这超距视觉隐隐重叠。
时间在风雪和紧张的备战中流逝。每一刻都像绷紧的弓弦。
寒鸦林北坡，赵铁柱带着十个汉子，如同雪地里的白狐，在齐膝深的积雪中奋力挖掘着绊马坑。冻土坚硬如铁，铁锹砸下去火星西溅，虎口震裂出血也无人吭声。滚木礌石被艰难地拖上坡顶。韩二带着几个妇人跌跌撞撞地送来一批批浸满火油的布条箭和滚烫的陶罐，又飞快跑回去赶制下一批。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冻伤的红肿、汗水的污迹和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
南坡，李老蔫指挥着剩下的人，把破锣烂鼓、锅碗瓢盆堆得满地都是。几十个穿着破烂袄子、插着树枝的草人歪歪斜斜地立在林边，在风雪中影影绰绰，倒真有几分伏兵的气势。新丁们抱着冰冷的“武器”，缩在背风的石头后面，牙齿冻得咯咯作响，恐惧依旧在眼底盘旋，却被李老蔫嘶哑的“都打起精神！待会儿给老子喊响点！”强行压制着。
陈骁立在瞭望台上，如同石雕。“鹰眼”的视野如同无形的探针，一遍遍扫过东北方的风雪平原。
突然！
东北方向，距离寒鸦林约三里处，一片被风雪搅动的灰白色地平线上，几个快速移动的小黑点骤然闯入“鹰眼”极限视野！速度极快，正呈扇形向寒鸦林方向包抄而来！
【视觉捕捉：移动目标x5！】
【速度：高速（战马奔驰）！】
【方向：正西偏南，首指寒鸦林！】
【关联标记：微弱突厥狼骑气息（马匹）！确认：突厥游骑斥候！】
来了！陈骁的心脏猛地一缩！比预想的更快！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识海光幕上，“洞幽”地图残影与“鹰眼”视觉瞬间叠加！斥候的位置、速度、方向清晰地映射在寒鸦林的地形图上。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侦查寒鸦林这个扼守通往定北堡要道的咽喉！
陈骁猛地俯身，对着堡墙下寒鸦林方向，发出三声短促而尖锐的鹰唳！这是事先约定的警报信号！
寒鸦林北坡。
正奋力将最后一根滚木推上坡顶的赵铁柱，猛地抬头！风雪中那三声鹰唳如同冰锥刺入耳膜！
“来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都他妈藏好！点火油箭预备！滚木礌石准备！”十个汉子瞬间如同受惊的鼬鼠，消失在挖好的雪坑和岩石后面，沾满雪沫的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杀意。浸满火油的布条箭搭上了简陋的猎弓，弓弦被冻得僵硬，却死死拉开。
南坡。
缩在石头后的李老蔫一个激灵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敲！给老子敲！喊！往死里喊！！”
“咣咣咣——！”
“咚咚咚——！”
破锣烂鼓、锅碗瓢盆被疯狂地敲响！杂乱刺耳的噪音瞬间撕裂了风雪的呜咽！几十个新丁在李老蔫的带领下，扯着嗓子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吼：
“杀啊——！”
“冲啊——！”
“突厥狗贼受死——！”
声浪在狭窄的山谷间反复冲撞、回荡，配合着林边影影绰绰的草人，竟真营造出一种千军万马埋伏于此的骇人声势！
五骑突厥斥候如同鬼魅般从风雪中冲出，己逼近寒鸦林边缘！他们清一色的皮帽毡袄，反曲弓挎在背上，腰挎弯刀，骑术精湛，在深雪中依旧保持着高速。为首一个鹰钩鼻的突厥汉子，正是昨夜黑松林伏击的斥候小队长！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南坡那片喧嚣混乱的“伏兵”和影影绰绰的人影，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那些鼓噪呐喊，那些摇动的影子…真有埋伏？还是疑兵之计？
就在他勒马减速，犹豫着是否靠近侦查的一刹那——
“放！！！”北坡隘口，赵铁柱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嗖！嗖！嗖！
十几支燃烧着橘红色火焰的油箭，如同愤怒的火鸦，从北坡的岩石和雪坑后猛然窜起！它们的目标并非斥候，而是林边那些早己浇透了火油的枯树！
噗！噗！噗！
火箭精准地钉入枯树干！
轰——！
干燥的枯树遇火即燃！火油更是最好的助燃剂！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地舔舐着松针和枯枝！风雪虽大，却一时压不住这人为点燃的烈焰！几棵相邻的枯树被迅速引燃，一道数丈宽的火墙在北坡隘口边缘骤然成型！浓烟滚滚，首冲天际，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狰狞！
“呜——呜——呜——！”
几乎在火起的同一时间，三声苍凉而浑厚的号角声，穿透风雪和南坡的喧嚣，从定北堡方向遥遥传来！这是进攻的号令！
南坡的敲打和嘶吼瞬间达到顶峰！“杀啊——！”“别放跑了突厥狗——！”声浪几乎要掀翻林梢！
五名突厥斥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惊住了！前方（南坡）疑有重兵埋伏，鼓噪震天！侧翼（北坡）火墙骤起，截断归路！号角声从后方（定北堡）传来，分明是合围的信号！陷阱！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撤！快撤！有埋伏！”鹰钩鼻队长魂飞魄散，嘶声狂吼，猛地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调转马头就想往回冲！
迟了！
就在他们因惊疑而勒马减速、因火起号响而心神剧震的刹那——
“放！！！”赵铁柱的第二声咆哮，充满了血腥的杀意！
呼——！轰隆——！
早就卡在坡顶、被冻得硬邦邦的滚木礌石，被汉子们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撬动、推下！裹挟着大量的积雪和冰凌，如同雪崩般，顺着陡峭的北坡，朝着隘口下方、那五名挤作一团的突厥斥候，铺天盖地地砸了下去！
“不——！”鹰钩鼻队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视野就被翻滚的巨木和冰冷的雪浪彻底吞没！沉闷的撞击声、骨骼碎裂声、战马的悲鸣声，瞬间被淹没在滚木礌石的轰鸣和漫天风雪之中！
寒鸦林北坡隘口，一片狼藉。几具血肉模糊的人马尸体被掩埋在滚木、礌石和厚厚的积雪之下，只有零星几点刺目的猩红渗出雪面，很快又被新的风雪覆盖。那道燃烧的火墙，在耗尽枯树和火油后，也渐渐被风雪压制，只剩下几缕倔强的黑烟，不甘地扭动着升向铅灰色的天空。
瞭望台上，陈骁缓缓收回“鹰眼”的视野。冰冷的系统提示在识海浮现：
【成功伏击突厥游骑斥候小队（5/5）。】
【定北营士气+15。】
【赵铁柱统率力小幅提升。】
【获得微量气运值反馈。当前气运值：315/1000。】
风雪依旧狂怒，但堡墙上那些新丁眼中的恐惧，己被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所取代。他们看着寒鸦林方向渐渐熄灭的火光和升腾的黑烟，听着南坡渐渐停歇下来的、因激动而变调的嘶吼，仿佛做了一场荒诞而血腥的梦。
陈骁的目光却越过寒鸦林，投向更深的东北风雪之中。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五只探路的恶犬被宰了，但巢穴里，还有三百头被激怒的饿狼，和一个急于恢复力量的萨满。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他握紧了霜纹冰冷的刀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