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完全铺展开时，城市己经苏醒。温思苒一夜未眠，背包里珍贵的山谷矿石在路上轻轻作响，像是为即将到来的冒险起伏作了伴奏。
她靠在地铁车窗，湿热的手掌里还残存着矿石的温度。
地铁滑进城区，她低头反复整理包里的小瓶，将每色石粉用透明药瓶分装，扣得极严，藏在最小的口袋里。
一进云璟集团的办公室，连空气都透着新鲜洗涤液的冷意。
温思苒甩一甩手腕，小心放下背包。室内的人还未齐，只有同组设计成员零零散散地在翻资料。
她用手肘轻点桌沿，扶稳素描本与便携画具，随即将各色山谷矿粉推到桌角，生怕别人注意到。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侧脸上斑驳流转。她伸指去琢磨矿粉，青紫、赭黄、蔚蓝，粉末交错间有一股野花青草的清香沁人心脾。
她咬唇，眼帘掩下半边柔光。没人注意时，她用新的小碗调色，在水中轻搅，色彩迅速融化开来，像是山野初融雪，又像夜里幻象的涟漪。
调好第一碗靛蓝色，她蘸笔试纸，色泽宛若湖中游鱼，晕染得极其细腻。
温思苒微微皱眉，把那些色粉反复加水，每一层都比市售颜料更富层次，把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页，将最新的画稿撑平。
刚巧助手送来公司备用的白灯，颇为抢手的桌灯被她先占了。
台灯光线下的素描纸比平时更加明亮。温思苒先勾线，手腕略微发抖。
她描摹祖母少女像时，忽然停下，想起昨夜画卷莲花盛放的幻象，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犹豫一瞬，她指背沾染刚调好的青紫色，沿着素描本上的细线轻轻晕开。
矿物色融于纸面，原本平淡的人像瞬间有了一层温润光泽折射，像山谷清晨水气缭绕的肌理。
温思苒手肘支桌，低头凝神。她越画神情越专注，呼吸都变得极轻，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入了这一隅。
她画了几笔，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提笔再点色时，脸颊己经浮上一丝困惑。
纸面上，少女长发轻拂，画笔所及之处溢出极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光芒。
温思苒盯着画页，轻抿嘴角。阳光外泄，但画作光源柔和，不是来自窗外，而是自矿色本身溶进了纸张，幽幽地亮着。
她憋气，缓慢将鼻尖靠近画面，空气中传来极细腻的清香。
不是普通颜料的刺激味，那味道混杂着干山花、泥土和淡淡乳香，像山寺中飘散出来的晨雾。
温思苒差点要笑出声，嘴角一勾，却又不舍得破坏细节，于是掩住唇轻咬下唇。
画稿上的少女像，每一缕头发，每一寸皮肤，都比以往都更灵动。
光影流转间，人物眼中竟有微光漾动。温思苒的眉毛缓缓皱了起来，她用食指轻敲桌板，压低声音呢喃：“这也太离谱了吧？”
她又调了赭黄和湖蓝，分别绘制侧脸和颊部阴影。
手腕微颤，动作极为柔和。混合色层叠下，画稿渐有新的气韵流转。
她屏住呼吸，侧脸贴近纸面，确定每一根笔触都不出差错。
绘画时，她咬牙坚持了半小时，衣襟沾上淡淡矿粉的灰，每触纸时都倍加小心。
时间过去许久，办公室陆续热闹起来。温思苒说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紧张，只觉得脊背发热，手心沁汗。
她清理桌面时，发现指缝里还有岩石微末，细若流沙，搓了半天也搓不净。
好不容易等所有同事下楼开会，她才溜到角落，将画稿收进随身文件袋，轻轻贴胸口。
午后的画展开幕，云璟集团作为赞助方，安排设计部成员一同参加。
温思苒穿着深蓝色连衣裙，抱着画本挤进展馆。
展馆深处，光线充盈，却因人潮拥挤而略显闷热。
她瞧准角落一座空画台，将自己的新作与其他青年画家小心摆在一起。
展馆管理员看了一眼，指了指“新锐创新”展区，笑着点头：“这幅色彩有点意思，味道也特别”
温思苒尴尬笑笑，小声道谢。她转身刚要离开，却被一个老者喊住。
那人年近七旬，身穿淡灰色中山装，须发斑白，目光温润。
他指尖夹住温思苒的画稿，低头端详半晌。纸面发光，香气隐约犹存。
周围观展人流驻足，许多人瞪圆了眼，指指点点：“你们闻见没有？
这画纸怎么这么香？像山花冻露！”
老者斜睨众人，轻轻将画页翻开，又慢慢合上。
温思苒突然有些紧张，下意识揪紧了裙角。那老者蓦地眯起眼睛，眸中满是玩味，开口声音并不高：“丫头，你拿什么颜料？”
她咬了下唇，斟酌措辞，迟疑片刻：“矿物……自己山里磨的，实验一下”
说完后，表情有些扭捏，把自己藏在画台阴影里。
老者忽然笑起来，微微扬头：“难怪，这画面气息，和以往那些技法死板的画完全不像一回事”
转而小心用指腹在画稿左下按了一下，像是检验什么秘密。
周围的人凑过来看，有人叫好，有人困惑。
温思苒低头，又用脚尖蹭地，手心汗湿，几乎有点失措。
老者指着她的画说：“情感比技巧珍贵多了。
你不光用石粉和水，更用自己的念头、牵挂和胆子画进去了”
这句话落地，温思苒全身一僵，耳根迅速染上了红色。
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作品，用力咬了一下嘴角。
她明白这份评价不是普通的夸耀，而是认同乃至一种挑逗，每个字都轻扣胸口。
有人凑趣打趣：“师傅，是不是这丫头画的时候偷偷哭了？
画得纸都发光，香味还是新鲜的！”旁人哄然，气氛微妙。
温思苒回头瞥了那人一眼，轻哼一声，偏头将画册护到胸前。
但老者没笑，她抬眸正对上他的神色，嘴角一挑，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捏紧手里的文件袋。
老者见她表言又止，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下她肩膀，像鼓励又像安抚。
温思苒身体一弹，低头揪住衣襟，窘迫又不舍。
一瞬间，画展大厅中的谈笑和嗡嗡议论声仿佛都模糊成背景。
两人的动作被隔壁画台的摄影师捕捉到，相机一连响了几下。
镜头下，她一只手臂僵首，另一只死命揪着文件袋，脸颊更红。
摄影师调笑：“温小姐，你脸红得像画里莲花，能不能把这表情画进去？”
她怒瞪一眼，偏头不语，却掩不住嘴角飞快上翘。
老者低头看她，神色忽然认真许多。他笃定地把话说完：“丫头，记住，哪怕技巧再高，没了情感，画和石头没两样。
你的手，是热的，画也是热的”说完，他拍了拍她肩，再慢慢离开。
温思苒恍恍惚惚地站在画架间，久久没有回身。
手里那份颤抖，不止是初次收获认可的激动，更是某种更深的牵引。
她想起祖母在幻象里递过来的那支画笔，想起山寺薄雾里的香气，还有今晨在纸上流转的光芒。
画展里的灯光、山野气息，在她体内交织成一道不可名状的脉络。
首到同事喊她过去，她才倏地回神，鼻子一酸，不容许自己流露更多情绪，极力平复表情后，慢慢和大家合影留念。
她抱紧画本，转身走向画展更深处，脚步轻快、眸中似有小小火花跃动。
画展的终场热闹非凡，身旁聚集着爱好者和业内老手。
有人在台前议论温思苒的作品，有人跟着拍照片，也有人试图分辨画中香气的来由。
可她只收拾好自己的本子与颜料，轻轻合上画夹，回望那幅依然发着柔光的画作，嘴角绷得紧紧，却又遏制不住地微微。
她趁着人群不注意收拾东西，将矿粉颜料小心拢入绘画工具袋，只觉行囊比走进时沉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