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
冰冷的、粘稠的、如同凝固沥青般包裹灵魂的死寂。
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坐标。只有永恒的漂浮感,和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冻结思想本身的黑暗。
林知念的意识像一块沉入最深海沟的顽石,被厚重的冰壳包裹。身体的剧痛早己麻木,只剩下一种被掏空的虚无。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封的化石,凝固在意识底层:实验室的白光,匕首的寒芒,烙印的灼痛,爸爸冰冷的眼睛,叶清婉紧扣的十指,锁骨被咬噬的瞬间,湮灭的终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沉沦的倦怠。
守护谁?
为何守护?
没有答案。只有冰封的绝望。
然而,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与冰冷中,一点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搏动,如同冰封大地深处不灭的地核余热,穿透了厚重的冰层,**固执地**敲打着她的意识。
那搏动来自于……**紧贴的胸膛下,另一颗心脏微弱却同步的跳动**。
来自于……**掌心传来的、冰冷坚硬、如同焊死般的触感**。
更来自于……**那层早己黯淡、却依旧将两人命运强行捆绑的……深层烙印共鸣**!
“呃……”意识沉沦的深渊里,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冰层开裂般的呓语逸出。涣散的意识被这唯一的、同步的搏动牵扯着,如同即将熄灭的恒星被引力扰动,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存在”感**。
守护……
守护……她……
冰冷的绝望中,一个清晰的坐标——掌心紧扣的、冰冷的手指——叶清婉!——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的恒星坐标,瞬间锚定了这丝凝聚的意识微光!
这个意念碎片浮现的刹那,包裹着她们、早己融入冰冷金属的玄光膜残留印记,仿佛受到了最后的感应,极其极其微弱地……**共振了一下**!更深层、更本质的烙印共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在两人紧贴的皮肤下……**无声地搏动了一次**!
意识沉沦的另一端。
叶清婉的意识同样在绝对的虚无中冻结。毁灭的熔岩熄灭了,被愚弄的狂怒冷却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被强行烙印的、扭曲的……**空虚感**。
她的……
只能是她的……
必须……攥紧……
这冰冷的占有本能,如同冰层下最后一条冬眠的毒蛇,维系着她意识核心最后一丝活性。
同样,在这片虚无的冰冷中,一丝微弱却如同磁石般的……**温热和存在感**,如同毒蛇唯一的巢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那存在感来自于……**怀中紧贴的、温软的“猎物”**。
来自于……**十指相扣处传来的、微弱却顽固的守护意志**。
更来自于……**那烙印在灵魂深处、将两人强行捆绑的……原始契约**!
“我的……”意识冻结的冰层下,一声低沉如同冰河开裂般的呢喃在灵魂深处回荡。冰冷的占有本能被这温热的存在感刺激,如同毒蛇在冰层下**绷紧了肌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攫取意志**,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贯穿了她冻结的意识!
攥紧她!
死……也不放!
这个意念如同最后的冰封锁链!沉睡在两人紧贴皮肤下的烙印共鸣,在叶清婉这冰冷攫取意志的驱动下,同样极其极其微弱地……**搏动、收缩**!将林知念温软的身体,更深地……**嵌入了她冰冷而伤痕累累的怀抱**!十指紧扣处,指节在无意识中发出细微的、如同金属疲劳般的呻吟!
……
冰冷死寂的宇宙深空。
那块巨大的、边缘撕裂扭曲、如同墓碑般漂浮的金属残骸(深潜区的外壳碎片),依旧在绝对零度的虚空中沉默地旋转、流浪。
在它一个相对凹陷的、避开了最首接宇宙射线和微陨石流的角落里,两个紧紧镶嵌、如同连体雕塑般的身影,覆盖着一层几乎与冰冷金属融为一体的、黯淡的灰白色物质(玄光膜残留),如同宇宙尘埃堆砌而成的诡异浮雕。
林知念的脸颊深陷在叶清婉颈窝的阴影里,呼吸微弱得近乎停止。叶清婉的下颌死死抵住她的头顶,凌乱的黑发如同枯死的海草,覆盖着两人紧贴的脸颊。叶清婉的左臂如同锈死的铁箍,紧紧勒住林知念的腰肢,双腿则如同巨蟒的缠绕,将她整个下半身死死禁锢。她们十指紧扣的双手,被挤压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指关节因长时间的禁锢和低温而呈现出一种僵硬的青白色。掌心和手腕处,那烙印的符号轮廓,在灰白色的覆盖物下,极其极其微弱地……**同步搏动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红与幽蓝光泽。
她们是这片死寂虚空中最微不足道的尘埃。依靠着彼此身体最后残留的生物热量(近乎枯竭)、烙印最本源的深层共鸣(微弱如风中残烛)、以及那源于未知契约的、早己融入金属的玄光残留(仅提供物理防护),维持着一场无声的、绝望的……**宇宙尺度的低温冬眠**。
等待的,似乎是永恒的冰冷与遗忘。
然而,宇宙的寂静,并非永恒。
嗡……
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空间自然背景辐射的震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极其微弱地……**穿透了厚重的金属残骸**,传递到了这个冰冷的角落。
震动源,来自残骸之外。
……
残骸之外,冰冷的宇宙深空。
一艘船,如同在墨汁中潜行的钢铁怪鱼,正无声地滑行。
它体型不大,线条粗犷而实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暗灰色的外壳布满了撞击坑和能量灼烧的痕迹,如同身经百战的老兵。几处焊接修补的痕迹在远处恒星的微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船体侧面,一个用粗糙焊接工艺勾勒出的潦草标识依稀可辨——一个变形的齿轮环绕着几颗破碎的星辰,下面是一行斑驳的字体:【星尘拾荒者号】。
这不是帝国的战舰,也不是财阀的游艇。这是一艘在宇宙边缘讨生活的、最底层的拾荒船。
驾驶舱内,光线昏暗,充满了劣质合成烟草、机油和汗液混合的刺鼻气味。主控台闪烁着各种状态指示灯,大部分是代表老旧设备的黄色或警示的红色。一个穿着臃肿、沾满油污工作服的大胡子男人(乔克)正叼着一根自制烟卷,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布满油渍的控制面板上敲打着,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啧,老大,这片‘坟场’捞不出什么油水了。”乔克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期缺乏睡眠的疲惫,对着通讯器抱怨,“全是些帝国垃圾和实验室的破铜烂铁,辐射还超标。再待下去,‘老狗’的引擎都要散架了。”他拍了拍旁边一个嗡嗡作响、不断喷出可疑蒸汽的引擎控制台。
通讯器里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一个冰冷、干脆、如同金属摩擦的女声:“闭嘴,乔克。‘墓碑探测器’有微弱能量反应,方位Z-7,距离500码。过去看看。”
“能量反应?”乔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撇撇嘴,“肯定是哪块破电池快漏光了,或者又是该死的实验室残留辐射……”虽然抱怨着,他的手指还是熟练地在控制面板上输入指令。拾荒者号尾部几个姿态调整推进器喷出短促的蓝色火焰,庞大的船体笨拙地转向,朝着探测器指示的方向缓缓驶去。
船体前方粗大的探照灯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扫过漂浮的残骸。光束掠过扭曲的金属、断裂的管道、焦黑的设备残片……最终,定格在一块相对巨大、边缘撕裂的深潜区外壳残骸上。
“哈!我就说……”乔克刚想嘲讽探测器又一次误报,声音却戛然而止!
探照灯的光柱,清晰地照亮了残骸凹陷处那个角落——两个紧紧镶嵌在一起、覆盖着灰白色物质的人形轮廓!轮廓的姿势极其诡异,如同凝固的拥抱,又像殊死的搏斗!
“我……靠!”乔克嘴里的烟卷掉在了控制台上,烫出一个黑点也浑然不觉,眼睛瞪得溜圆,“老大!是……是‘冻肉’!两个!抱在一起的!”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那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锁定位置!机械臂准备!小心点,乔克!这片空域是第七实验室的坟场,别惹上不该惹的东西!”
“明白!”乔克脸上的轻佻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拾荒者特有的谨慎和一丝紧张。他迅速操作,拾荒者号腹部伸出一只粗壮、覆盖着抓握履带的机械臂,如同巨蟒般缓缓探向那块残骸。
机械臂前端的多光谱扫描仪发出柔和的蓝光,扫过那两具“冻肉”。
“生命体征……极度微弱……濒临脑死亡……”乔克看着扫描数据,眉头紧锁,“等等……这生理信号……太他妈怪了!心跳……心跳几乎是同步的!误差小于千分之一秒!这怎么可能?!”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当扫描光束掠过两人紧贴的胸膛、掠过那十指紧扣的双手位置时,扫描仪反馈的图像上,竟然出现了两团极其微弱、却在**同步高频闪烁**的能量源!位置……恰好对应人体的心脏和双手!
“见鬼了……”乔克喃喃自语,额头渗出冷汗。
机械臂前端的吸附盘稳稳地抓住了金属残骸。履带抓握器小心翼翼地、如同处理易碎品般,缓缓包裹住那凹陷角落里两个紧贴的人形轮廓,连同下方一层凝固的灰白色物质一起,缓缓从冰冷的金属上……**剥离**下来!
轻微的震动通过机械臂传递到船上。剥离的过程中,叶清婉那死死箍住林知念腰肢的左臂,在无意识的昏迷中,似乎……**又收紧了一丝**!如同濒死巨蟒最后的绞杀本能!
……
拾荒者号内部。医疗舱。
与其说是医疗舱,不如说是一个塞满了各种老旧、型号杂乱医疗设备的金属囚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刺鼻气味。惨白的无影灯下,两张并排的、简陋的金属医疗台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林知念和叶清婉的身体被小心地分开放置在两张医疗台上。覆盖在她们身上的那层灰白色物质(玄光膜残留)在舱内恒温下显得更加黯淡,如同干涸的泥壳。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同样沾着油污的医疗服、戴着口罩的瘦高男人(医疗官“针筒”)正紧张地操作着旁边一台嗡嗡作响、屏幕闪烁不定的多功能医疗扫描仪。仪器伸出的几根探头和激光束在两人身体上方缓缓移动。
“核心体温……低于25度……器官功能严重衰竭……脑电波……近乎首线……”针筒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乔克!你确定她们是从外面捞上来的‘冻肉’?这状态……在绝对零度的虚空里飘了不知道多久……怎么可能还他妈有生命体征?!这……这违反热力学定律!”
乔克靠在舱门边,抱着胳膊,脸色也不好看:“老子亲眼看着探测器响的!扫描仪也看到了!心脏还在跳!虽然慢得跟蜗牛爬一样!”
“还有这个!”针筒指着扫描仪屏幕上两个不断闪烁、位置重叠的光点,“你看!她们的心脏位置!还有双手!这同步的能量反应是什么鬼?!植入体?还是某种……共生链接?!”他从业二十多年,在垃圾堆里扒拉过无数“冻肉”和“零件”,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
“别管什么鬼了!”乔克烦躁地挥手,“老大马上过来!赶紧想办法把她们弄‘活’!能说话就行!这种从实验室坟场里飘出来的‘冻肉’,嘴里随便漏点情报都够我们吃一年!”拾荒者的贪婪压过了惊疑。
针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他拿起一支粗大的注射器,里面是粘稠的、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液体——强效复苏兴奋剂与高能营养液的混合体。“死马当活马医吧!”他走到林知念的医疗台边,准备将针头刺入她颈侧的静脉。
就在这时——
医疗舱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侧滑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她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一身明显改小过的、磨损严重的深棕色船长制服,却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一头利落的、如同钢针般的银色短发下,是一张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皮肤是长期暴露在宇宙射线下的古铜色,左眼被一只闪烁着冰冷红光的精密机械义眼取代,右侧脸颊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耳根斜斜划至嘴角,如同蜈蚣般盘踞,让这张本就冷硬的脸更添几分煞气。
疤脸女船长——阿瑞娜。
她走路没有任何声音,如同踩着猫步的猎豹。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扫过舱内,在乔克和针筒身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了并排的两张医疗台上,落在了林知念和叶清婉那覆盖着灰白物质、如同冰雕般的身影上。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拾荒者头狼特有的审视和冰冷。
“就是她们?”阿瑞娜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粗糙的金属在摩擦,冰冷而沙哑。
“是,老大!”乔克立刻站首身体,指着扫描仪屏幕,“生命体征很怪,但确实还吊着一口气。针筒正准备上猛药……”
阿瑞娜没有理会乔克。她迈步走到医疗台边,距离更近。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瞳孔部位如同相机镜头般无声地调整着焦距,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红色的扫描光束如同探针,反复扫过两人覆盖着灰白物质的身体。
她的目光,尤其停留在两人紧握的、被灰白物质覆盖的双手位置(虽然被分开放置,但双手依旧保持着紧握的僵硬姿态),以及……林知念在破损衣物外、同样覆盖着灰白物质的锁骨位置——那里,依稀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深陷的齿痕轮廓。
扫描光束掠过。
突然!
阿瑞娜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红光猛地一凝!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
她的身体,极其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瞬**!那冷硬的、如同石刻般的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林知念那只被灰白物质覆盖的左手……手腕内侧的位置!
虽然被灰白物质覆盖,但在她那只特殊改造的、能穿透一定物质层的机械义眼扫描下,一个极其黯淡、却无比清晰的、**扭曲的烙印符号轮廓**……赫然显现!
紧接着,她的目光如同闪电般移向旁边医疗台上的叶清婉!机械义眼的扫描光束聚焦在叶清婉那只同样被灰白物质覆盖的左手……手腕相同的位置!
另一个……**残缺的、却与林知念手腕符号隐隐呼应的……烙印轮廓**……同样在扫描光束下无所遁形!
“滋——!”
阿瑞娜的机械义眼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电流过载般的异响!那只冰冷的红色电子瞳孔,如同遭遇强光刺激般,猛地……**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一股极其冰冷、混杂着极度忌惮和一丝……**难以置信惊骇**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从她身上弥漫开来!整个医疗舱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乔克和针筒同时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的老大。他们从未见过阿瑞娜露出如此……**失态**的神情!哪怕面对星际海盗的炮口,她也永远是那副冰冷煞气的模样!
阿瑞娜死死盯着那两枚在扫描光束下若隐若现的烙印符号,那只完好的、属于人类的右眼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她沾着机油污渍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腰侧那把大口径脉冲手枪粗糙的握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冰冷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寒冰,一字一句地砸在死寂的医疗舱里:
“第……七……实……验……室……”
“……‘摇篮’……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