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近艰难地扭过头。
借着岩壁上嵌着的那几盏散发着微弱、昏黄、仿佛随时会熄灭光芒的劣质萤石灯,他终于看清了。
一副沉重的、表面布满暗红色锈迹的镣铐,如同毒蛇般死死咬合在他的双腕之上!
粗糙冰冷的金属边缘,早己将他手腕的皮肤磨破,渗出的血污混合着黑色的矿泥,结成了厚厚一层肮脏丑陋的硬痂。
镣铐后面,连着一根同样锈迹斑斑、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沉重铁链,一首延伸进后方幽暗的矿洞深处,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铁链的尽头,仿佛拴着整个地狱的重量。
彻骨的寒意,比身下冰冷的岩石更甚,瞬间沿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
他猛地低头。
身上那件印着大学校徽的廉价T恤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肮脏破烂、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散发着浓重汗臭和霉烂气息的粗麻布“衣服”,勉强能称之为遮羞布。
粗粝的麻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猛地炸开!
宿舍!烟雾!屏幕!燃烧的键盘!绿毛面包!姬星的嘶吼!心脏撕裂般的剧痛!永恒的黑暗!还有……那最后冰冷诡异的电子音!
“焚身以火”……
那西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嗬…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就在这时,一个粗暴、嘶哑、充满了不耐烦和戾气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在狭窄、湿冷的矿洞里轰然响起,带着嗡嗡的回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丙字七号坑的贱奴!都他妈死了吗?!滚起来干活!今天不挖够三百斤‘火纹石’,统统扔进‘地火窟’喂熔岩兽!”
声音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叶近的神经上。
他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昏黄的萤石灯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矿洞的入口处。
那人穿着一身暗青色的、带着金属护臂和胫甲的粗糙皮甲,腰间挂着一柄黑沉沉、布满污秽血迹的弯刀。一张脸如同刀劈斧凿般棱角分明,却布满了横肉和一道狰狞的、从额角一首划拉到下巴的暗红色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三角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看蝼蚁般的残忍与暴虐。
是个监工。
一个视矿奴性命如草芥的凶戾监工。
随着疤脸监工的吼叫,矿洞深处传来一片压抑的、带着恐惧的骚动。
窸窸窣窣的铁链拖地声,压抑的咳嗽声,还有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几个同样戴着沉重镣铐、穿着破烂麻衣、骨瘦如柴、面色惨白如鬼的身影,如同惊弓之鸟般,艰难地从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挣扎爬起,动作迟缓而僵硬,眼神空洞麻木,充满了绝望的死气。
他们……就是所谓的“丙字七号坑的贱奴”。
包括叶近自己。
一股混杂着泥土、汗臭、血腥、还有某种排泄物发酵后的恶臭气味,随着那些矿奴的动作,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叶近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比身下的岩石更冷。
矿奴……
他,叶近,前世一个沉迷虚拟世界的大学宅男,竟然成了修真界最底层、命如草芥的矿奴?
这巨大的身份落差带来的荒谬感和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狠狠绞紧!
就在这时。
疤脸监工那双三角眼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扫视过来,恰好落在了还躺在地上、眼神惊疑不定的叶近身上。
凶光,瞬间在那双三角眼里爆开!
“找死的东西!”疤脸监工狞笑一声,右手猛地按在了腰间那柄弯刀的刀柄上,“还敢装死?!”
一股冰冷的、带着实质杀意的煞气,如同出闸的猛兽,瞬间锁定叶近!
死亡的阴影,带着弯刀上干涸血污的铁锈腥气,当头罩下!
叶近浑身汗毛倒竖,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慢上半拍,那柄沾满矿奴鲜血的弯刀,下一秒就会劈开自己的喉咙!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惊骇和屈辱。
“我起!我这就起!”他嘶哑地喊出声,声音因为恐惧和虚弱而变调,听起来异常难听。
他挣扎着,不顾手腕镣铐摩擦伤口带来的剧痛,不顾身体如同散架般的酸痛,用尽全身力气,狼狈不堪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身体。
动作笨拙而踉跄,活像一具刚学会走路的僵尸。
“哼!贱骨头!不抽不老实!”疤脸监工看着叶近狼狈的样子,脸上横肉抖动,露出一个残酷而满意的笑容,按在刀柄上的手松开了些,但眼中的凶戾丝毫未减,“滚去干活!再磨蹭,老子扒了你的皮点天灯!”
他啐了一口浓痰,那口黄绿色的粘稠液体“啪”地一声,精准地落在叶近脚边不远处,溅起几点肮脏的泥点。
叶近低着头,身体因为愤怒和极度的屈辱而微微颤抖。
指甲深深掐进满是泥污和血痂的手心,尖锐的刺痛勉强压制着胸腔里翻腾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怒火和杀意。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才将那一声冲到喉咙口的咆哮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他强迫自己拖着沉重的镣铐,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踉跄地跟在那几个麻木的矿奴身后,朝着矿洞深处那昏黄灯光无法驱散的、仿佛巨兽喉咙般的幽暗走去。
每一步,冰冷的铁链都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拖拽出刺耳的“哗啦…哗啦…”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矿洞深处,空气更加污浊,混杂着更浓烈的粉尘和岩石粉末,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无数细小的砂砾,刮擦着脆弱的呼吸道。
昏暗的光线下,几个矿奴正佝偻着腰,用简陋的、锈迹斑斑的铁镐,艰难地凿击着坚硬冰冷的岩壁。
每一次铁镐落下,都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和几点微弱的火星迸溅。
“哐!哐!哐!”
单调、沉重、令人绝望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如同敲打在灵魂上的丧钟。
一个离叶近最近的矿奴,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苦难的痕迹,眼神浑浊麻木。
他看到叶近踉跄走来,麻木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机械地提醒了一句:“新来的?拿家伙……挖……火纹石……红纹带黑点的……眼睛放亮点……挖不够……要死人的……”
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空洞。
叶近顺着他枯槁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湿漉漉的岩壁角落,杂乱地堆着几柄同样锈迹斑斑、甚至有些变形的铁镐。
他沉默地走过去,俯身,捡起一柄。
入手沉重、冰冷,木柄粗糙,带着黏腻的汗渍和污垢。
他走到一处稍微空点的岩壁前,学着那些矿奴的样子,双手握紧镐柄,用尽全力,狠狠抡起,砸向面前那坚硬、冰冷、沉默的岩石!
“哐——!”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粗糙的木柄猛地传递上来!
虎口瞬间撕裂!剧痛钻心!
双臂的骨头仿佛被震得散了架!酸麻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而他奋力砸下的铁镐尖端,只在漆黑的岩壁上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浅浅的白点!
连一块像样的碎石都没能崩下来!
这岩石……竟然坚硬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