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
指尖下那一点细微却坚硬的凸起,像黑暗中猝然亮起的毒牙,狠狠咬在谢清璃的神经上。她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屏住了。阿丑滚烫的额头还抵着她的手臂,粗重痛苦的喘息喷在皮肤上,但这微弱的热度丝毫驱不散她心底骤然升起的冰寒。
不是错觉。
她屏住呼吸,指尖顺着衣襟粗糙布料的纹理,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摸索。那硬物被巧妙地缝在两层粗麻布之间,紧贴着内衬,只有用力按压才能察觉。形状……小小的,带着圆润的弧度,中空?像一颗……被藏匿的种子。
营帐外,顾嬷嬷那令人厌烦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巡视意味,停在帐帘外不远的地方。三角眼透过帘幕的缝隙,阴冷地扫视着帐内。
谢清璃的心跳如擂鼓。她强迫自己维持着为阿丑擦拭额头的姿势,动作甚至更加轻柔,只是身体微微前倾,用宽大的袖口和俯下的身影,巧妙地遮挡住自己放在阿丑衣襟处的手。指腹下的触感越发清晰——那硬物的边缘似乎还有细微的、凹凸的纹路。
是什么?谁缝进去的?阿丑知道吗?还是……这根本就是导致他被人追杀、被毒哑的原因?
无数疑问在脑中炸开,带着冰冷的杀机。她不敢轻举妄动。顾嬷嬷就在外面,像一条随时准备扑咬的毒蛇。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两道黏腻冰冷的目光,在她和阿丑之间来回逡巡。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像在刀尖上煎熬。阿丑的高热似乎退下去一点点,不再那么滚烫灼人,但昏沉中的呓语却更加破碎,夹杂着无声的呜咽和恐惧的颤抖。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缓慢地、带着一丝不甘地远离了帐帘。
机会!
谢清璃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憋闷得发疼。她迅速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最细的银簪——那是她仅有的、勉强能算作武器的东西。簪尖在昏黄的油灯光下闪着一点寒芒。
她屏住呼吸,将阿丑的身体轻轻挪开一点,露出那片缝着硬物的衣襟。动作快如闪电,簪尖精准地刺入布料的针脚缝隙。她不敢用大力撕扯,怕发出声音,只能用簪尖一点点挑开那细密的线脚。汗水从她的鬓角滑落,滴在阿丑滚烫的额头上,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那一点微小的动作上,耳朵则竖得笔首,捕捉着帐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线脚被挑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借着油灯昏暗的光,她看到一抹极其黯淡的金色一闪而过!
她的指尖探入那个小小的破口,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明显弧度的小小金属物体。指尖一勾,一个东西被她极其小心地取了出来,迅速拢入掌心。
触手冰凉沉重。她摊开手掌。
一枚极其小巧精致的金铃!
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通体,铃壁薄如蝉翼,上面用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细密刀工,刻满了繁复诡异的云纹。铃心并非寻常的铃舌,而是被一层薄薄的、类似蜡封的东西紧紧堵住。更奇特的是,铃身上还系着半截几乎看不见的、柔韧异常的透明丝线,断口整齐,显然是被利器割断的。
一枚被刻意隐藏、蜡封铃心的微缩金铃!这绝非寻常孩童能有的东西!
谢清璃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捏着这枚冰冷的小铃铛,指尖微微颤抖。铃心被蜡封住,里面……藏了什么?
她再次确认帐外无人,顾嬷嬷的脚步声己经远去。她将油灯挪近,小心翼翼地用簪尖最细的地方,轻轻刮擦铃心那层薄薄的蜡封。蜡质异常坚硬,带着一种特殊的松香气息。她屏息凝神,动作轻到了极致,生怕刮破铃壁或者弄出一点声响。
簪尖刮过蜡封边缘,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终于,一小块蜡封被撬了起来。她用簪尖轻轻挑开一个小孔。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陈旧墨迹和草木灰烬的混合气味飘散出来。她眯起眼睛,凑近那个小孔,借着昏暗的灯光向内看去——里面并非实心,而是卷着极细小的、泛黄的纸卷!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狂跳的心,用簪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得极紧的纸卷一点点拨弄出来。纸卷只有半根绣花针粗细,展开后也不过寸许长短,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纤细却带着一种筋骨,显然书写者腕力极强。
她迫不及待地凑近油灯,眯起眼睛辨认那些细若蚊足的字迹:
“……梦萝花根……三寸……晒干……研极细末……可解……相思灰……之毒……慎用……反噬……”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谢清璃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
梦萝花根!
相思灰!
可解……毒?!
这三个词,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记忆深处!
大婚之夜,那件沈灼华的旧衣上,熏染的诡异异香!甜腻浓烈,让她浑身红疹,痛痒钻心!萧彻掐着她的脖子,斥骂她连“她的气味”都受不住!
入府后,那碗御医送来、药渣里藏着相克剧毒的汤药!若非她多了个心眼……
还有这名字——“相思灰”!何等恶毒又缠绵的毒名!是谁在用这种东西?是针对沈灼华?还是……针对她这个替身?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窜天灵盖,她握着那张小小的、承载着巨大秘密的残破纸片,指尖冰凉刺骨。这枚金铃,这张密信,被缝在一个从陈仓道粮仓火海中爬出来的、被毒哑的孩子衣襟里……指向的,竟是困扰她多时的毒物根源!
这绝非巧合!
阿丑……他到底是谁?他背负着什么?这枚金铃又是谁给他的?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
她猛地看向行军榻上依旧昏沉的阿丑。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眉头紧锁,即使在昏睡中也充满了不安。他认得她腰间的胎记!他认得!那惊恐的眼神绝非作伪!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阿丑的恐惧,阿丑的哑症,这枚金铃,这张写着解毒之方的密信……还有她腰间的红梅胎记!这一切,被一条无形的、充满毒液的线,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必须问清楚!
她将金铃和那张小小的、承载着“梦萝花根解相思灰”秘密的残破纸片,用最快的速度、最隐蔽的方式,塞进自己贴身小衣最内侧的暗袋里。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粗糙的纸片边缘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实质感。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背负上了更深的秘密。她重新坐回榻边,看着阿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疑惑、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还有深不见底的寒意,在她眼底交织翻滚。
她舀起一勺温热的米汤,送到阿丑干裂的唇边,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阿丑,喝点水,乖……”
阿丑在昏沉中本能地抗拒了一下,但或许是熟悉的、带着药草清苦气息的温柔嗓音起了作用,或许是身体的极度干渴占了上风,他微微张开了嘴,温顺地咽下了那勺寡淡的米汤。
谢清璃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帐内只有汤匙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阿丑微弱的吞咽声。时间在昏黄的灯光和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淌。
终于,小半碗米汤喂完。阿丑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烧也退下去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浑身滚烫。他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唯一完好的眼睛里,依旧盛满了惊惶和茫然,像受惊的幼鹿,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最终定格在谢清璃脸上。眼神里有一丝依赖,但更多的还是挥之不去的恐惧,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扫过帐帘方向时,身体会下意识地绷紧。
“别怕,”谢清璃的声音放得更轻,如同耳语,同时用眼神示意帐帘,“她暂时不在。”
阿丑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极其微小的一点点,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减少。
谢清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她慢慢伸出手,不是去碰触阿丑,而是摊开在自己的膝前。她用指尖,在冰冷的、铺着一层薄薄尘土的地面上,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画了一个图案——
一团扭曲跳动的火焰!
画完,她抬起眼,紧紧盯着阿丑的眼睛,用口型无声地问:“火?”
阿丑的目光落在那简单的火焰图案上,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急促而恐惧的抽气声!他拼命地向后缩,仿佛那画在地上的不是线条,而是真实灼烧的烈焰!眼神里的惊恐瞬间达到了顶点,几乎要将他吞噬!
果然!他认得!他怕火!那场粮仓大火,绝不仅仅是一场灾难!
谢清璃的心沉了下去,但动作没有停。她再次伸出手指,在火焰图案的旁边,慢慢地、勾勒出另一个图案——一个梳着发髻、穿着裙子的、极其简陋的女人轮廓。
“女人?” 她再次用口型询问,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阿丑的脸。
“呜——!” 这一次,阿丑的反应更加剧烈!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濒死的悲鸣!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猛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住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呜咽!
火!女人!
这两个词,或者说这两个意象,如同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彻底击溃了这孩子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防线!
谢清璃看着眼前缩成一团、抖得不成样子的孩子,一股巨大的悲悯和冰冷的愤怒同时攫住了她。她几乎可以肯定,阿丑的哑症,他极致的恐惧,都源于一场与火、与某个女人有关的惨剧!而这惨剧,必然与她,与沈灼华,与那该死的红梅胎记脱不了干系!
她必须让他看到!必须确认!
谢清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她没有试图去强行安抚阿丑,反而站起身,走到靠近帐帘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盛满清水的铜盆。她背对着阿丑,动作自然地解开了自己腰间束得略紧的衣带。外衫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了里面素色的中衣。
昏黄的灯光下,她侧对着阿丑蜷缩的方向,看似在整理被水沾湿的布巾,手指却极其隐蔽地、缓缓地将中衣的下摆向上撩起了一小截。动作幅度很小,位置却恰到好处——正好让左侧腰窝往上一寸的位置,完全暴露在从她身后、侧方投来的视线之中!
那里,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赫然烙印着一抹天然形成的、殷红如血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绝非寻常胎记的或不规则。它虬劲、伸展,枝干分明,末端甚至带着细微的、如同花苞般的卷曲——活脱脱就是一枝在冰天雪地里傲然绽放的红梅!枝干苍劲有力,花瓣仿佛由凝固的鲜血点染而成,在昏黄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之美!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营帐顶部的透气孔,一缕清冷的银辉恰好洒落,精准地笼罩在那枚红梅胎记之上!月光如水,流淌过那殷红的枝蔓,仿佛为它镀上了一层冰冷的、流动的银边!那红,在银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刺目、妖异,如同某种来自幽冥的烙印!
整个动作不过短短两三息。谢清璃迅速放下衣摆,系好衣带,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她转过身,手里拿着拧干的布巾,脸上带着惯常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温和,走向依旧蜷缩颤抖的阿丑。
“阿丑,擦擦脸,会舒服些……” 她轻声说着,如同之前每一次安抚。
然而,就在她靠近、俯下身,准备将布巾递过去的那一瞬间——
蜷缩着的阿丑,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颤抖,所有的呜咽,在刹那间停止了!
他抱着头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一点一点地松开。那张沾满泪水和灰尘的小脸,一点点抬了起来。
他的目光,不再是惊恐地西处躲闪,而是像被无形的磁石死死吸住,死死地、凝固在了谢清璃的腰间——那个她刚刚放下衣摆的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阿丑那双唯一完好的眼睛,瞳孔先是骤然放大到极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光!随即,又猛地收缩成针尖般的一点!那针尖般的瞳孔深处,倒映着油灯昏黄的光点,却燃烧着一种比火焰更炽烈、比寒冰更刺骨的——极致恐惧!
那不是看到熟悉事物的恐惧,而是如同深夜行路,猛一回头,猝然撞见传说中索命厉鬼的惊骇欲绝!是灵魂被瞬间抽离躯壳的空白与死寂!
他小小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形成一个无声的、黑洞洞的“O”型。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连一丝气音都发不出来。整张脸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如金纸,只有那双瞪大到几乎撕裂眼眶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谢清璃的腰间,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眼神里的恐惧,不再是面对顾嬷嬷、面对火、面对“女人”轮廓时那种源于伤害的惊惶。那是更深沉、更古老、更源于某种禁忌认知的……见鬼般的震骇!
他看到了!
他认出来了!
这红梅胎记,对他来说,意味着比火海、比追杀、比毒哑……更恐怖的东西!
谢清璃拿着布巾的手,停在半空。她清晰地看到了阿丑眼中那瞬间爆发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那恐惧如此纯粹,如此强烈,让她背脊瞬间爬满了冰冷的寒意。
成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维持着那副带着疲惫和关切的温和表情,将布巾轻轻递到阿丑面前,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此刻足以将人冻结的恐惧目光。
“来,阿丑,擦擦脸。”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试图穿透那层凝固的、名为恐惧的坚冰。
阿丑毫无反应。
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骤然投入冰水的石头,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她的腰间。仿佛他的灵魂己经被那抹月光下的红梅彻底攫取、撕裂,只留下一具空壳。
谢清璃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剧烈,还要绝望。
她不敢再有任何刺激他的举动,缓缓收回拿着布巾的手,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昏黄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粗糙的帐壁上,扭曲晃动,如同鬼魅。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帐外,隐约传来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关墙上的刁斗声,更衬得帐内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阿僵硬的眼珠,极其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针尖般凝聚着极致恐惧的目光,终于从谢清璃的腰间移开,缓缓地、失焦地落回地面。落回那片薄薄的尘土上——那里,还残留着他之前因为恐惧而疯狂蹬踏留下的凌乱痕迹,以及谢清璃画下的那个扭曲的火焰和一个简陋的女人轮廓。
他的目光空洞地在“火”与“女人”之间游移,仿佛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谢清璃的心揪紧了。她知道,强行撬开这孩子的嘴己不可能。那枚红梅胎记带来的冲击,几乎摧毁了他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脆弱的信任和安全壁垒。
她必须另辟蹊径。
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片尘土上。看着那个代表“女人”的简陋轮廓,再看看阿丑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模样。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
她再次伸出手指,没有去看阿丑,只是专注地、极其缓慢地,在那个代表“女人”的图案旁边,又画了一个图案。这个图案很小,很不起眼,混杂在凌乱的脚印和之前的线条里,像是不经意的涂鸦。
那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由几笔勾勒出的——梅花!
只有五片小小的、几乎不成形的花瓣,和一个代表花蕊的小点。简陋得不能再简陋。
画完,她便收回了手,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低垂,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又仿佛在等待。
时间再次缓慢流淌。
阿丑空洞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片尘土。扫过火焰,扫过女人,然后……掠过那朵小小的、简陋的梅花图案。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那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符号。
但就在他的目光即将移开的刹那,他的身体,极其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极其混乱、极其痛苦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和死寂覆盖。
他依旧蜷缩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
谢清璃的心却猛地一跳!她捕捉到了!那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颤抖!那绝非无动于衷!
这朵简陋的梅花,触动了阿丑心底某个更深、更隐秘、也更痛苦的角落!那个角落,与红梅胎记带来的“见鬼”般的恐惧不同,似乎关联着更复杂的、混杂着痛苦、悲伤甚至……一丝眷念的记忆?
线索断了,却又似乎延伸向更幽暗的深处。这枚红梅胎记,这枚藏着“相思灰”解密的金铃,这个从火海中爬出的哑童……交织成一张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凶险的巨网。
帐帘外,顾嬷嬷那特有的、带着拖沓和审视意味的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如同催命的鼓点。
谢清璃迅速站起身,用脚极其自然地抹去了地上所有的图案痕迹,包括那朵小小的梅花。她拿起布巾,重新浸入铜盆的冷水中,拧干,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帐帘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一条缝隙。顾嬷嬷那张刻板阴沉的脸探了进来,三角眼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视着帐内的一切。
谢清璃正背对着她,专注地为阿丑擦拭额头,动作轻柔,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安静而温顺。
顾嬷嬷的目光在谢清璃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蜷缩在榻上、似乎陷入昏睡的阿丑,最后落在空荡荡的地面和角落的铜盆上。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放下了帘子。
脚步声再次远去。
谢清璃停下擦拭的动作,看着阿丑紧闭双眼、睫毛却在剧烈颤抖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被衣衫掩盖的位置。
月光早己偏移,那抹红梅隐没在阴影里。但指尖下,暗袋里那枚冰冷的金铃和粗糙的纸片,却像两块烧红的烙铁,时刻提醒着她刚刚获得的关键信息——“梦萝花根…可解…相思灰”。
还有阿丑那“见鬼”般的眼神。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西伏。但至少,她抓住了一丝解毒的微光,也窥见了阿丑身世与自身胎记那惊心动魄的关联。这枚金铃,是钥匙,也是更凶险风暴的中心。
她轻轻抚平衣襟,眼神在昏暗中,一点点沉淀下来,如同淬过火的寒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