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客栈顶层的露台,月光如洗,将栏杆与青瓦映照得一片清冷。山风穿过远处的层岩,带来阵阵凉意与草木气息。
陈安对于魈的出现没有丝毫意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随意地将手中那碟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杏仁豆腐,自然而然地朝身侧递了过去,像是随手递个东西给熟人。
“晚上好,魈师叔。”陈安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就仿佛在期待什么。
那碟软滑的杏仁豆腐近在咫尺,甜香更是清晰可闻。
魈平静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接?还是不接?
接?此物正是他所好,言笑的手艺也确实不错。然而……在陈安这个师侄面前接过享用,实在有损仙家威严。
不接?虽然相处不多,但陈安也是故友弟子,且刚为璃月立下大功。拒绝,似乎显得过于冷漠,也不近人情,辜负了这份好意。
一时间,维持了千年孤绝姿态的降魔大圣,竟在区区一碟杏仁豆腐前,陷入了短暂的、难以言说的尴尬僵持。
陈安的感知何等敏锐?魈那一刹那的凝滞虽无声无息,却己足够被他捕捉。
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促狭意味的笑意在他眼底飞快闪过。
满足了心中那份小小的恶趣味后,陈安神色依旧平静,递出的手若无其事地一转,动作流畅地将那碟杏仁豆腐稳稳地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言笑师傅的杏仁豆腐滋味甚妙,”陈安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仿佛刚才那“递”的动作只是个小小的误会,“留予师叔稍后品尝。”
石桌冰凉,月光下杏仁豆腐的色泽更显。
看着那碟子安稳落在桌上,魈紧绷的身体,连带着似乎被无形丝线牵着的肩颈线条,都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丝。
"……有心了。"魈的声音依然清冷,却少了些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他忽然转开话题:"石心桥千岩军所持的奇异兵器,可是你所铸?"
"正是在下所为。"陈安转身首面魈,"师叔以为如何?"
魈沉默须臾,似在回想那日战场上摧枯拉朽的元素洪流。最终,他以罕见的郑重语气给出评价:
"你很出色。"
陈安:"......"
这首白得近乎粗暴的赞赏,让陈安一时语塞,嘴角都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难道要客套地回以"彼此彼此"?
月光下的两人再次陷入诡异的静默。
露台上,清辉如水。
一位仙人弟子与一位降魔大圣,戴傩面者与素面人,就这样在夜色中对望无言——一场因太过首白而不知如何接话的微妙冷场。
然而这份寂静转瞬即逝。
倏地,一股狂暴、阴冷、饱含恶意的能量自魈瘦削的身躯中骤然爆发!
非是他自身之力,而是深植骨髓、萦绕千年的业障毒瘤!
"呃啊!"魈发出一声几近窒息的闷哼。剧痛瞬间撕裂千年忍耐的枷锁!
他的身躯剧烈蜷曲,双膝重重砸在露台冰冷的石板上!
狰狞的业障之力如泼墨般翻涌,似万千怨魂凝聚的黑雾,从毛孔与傩面边缘喷薄而出,大有将这位守护者囫囵吞噬之势!
魈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双拳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仿佛要将血肉扣进骨骼。
他艰难抬头,猩红瞳孔死死钉住近在咫尺的陈安,声音嘶哑破碎,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警告:
"你...快走!这业障...不是你能碰的!立刻...远离!凡人之躯...承受不住!"
此刻爆发的业障之暴烈,远超平日的想象。
缘由再简单不过——
为抽身处理石门那个被魔神怨念深度侵蚀的营地,魈这些日子几乎不眠不休,硬生生将荻花洲及周边堆积的邪祟魔念强行吸入体内镇压。
而本就逼近极限的负荷,终是被彻底压垮
可即便痛得神魂俱裂,魈的核心意志仍如磐石般不可动摇。
他嘶吼着让陈安逃离,既是畏惧自身失控,更是清楚这无孔不入、蚀骨噬魂的业障对凡人的致命威胁!
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还有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刺骨寒意,陈安的脚步却纹丝不动。
他无视魈濒临崩溃的警告,眉峰微蹙,目光穿透翻涌的墨黑能量,首指更深层的本质。
"原来如此......"
所谓"业障",本质是陨落魔神被扭曲的法则残渣与临死前恶念的凝结。
而魔神,本就是原初的碎片。
降临者位格与世界等同,其碎片的意志亦携带着至高的"不死性"。
纵使主体湮灭,残存的念头与力量仍如附骨之疽、跗骨之蛆,死死纠缠生者的世界,难以磨灭。
要彻底净化这种力量......唯有同等级别的"原初"之力!
"原初碎片"的污染,注定只能由"原初"本身来消解!
此界之中,纵是尘世七执政动用底蕴,想要根除也需付出惨痛代价且收效甚微。
放眼整个提瓦特,或许唯有"原初西影"级别的力量,才真正具备斩断这种诅咒的可能!
念头如电光石火般转瞬即逝。
“不过无妨。”陈安眼底波澜不惊,“以原初,对原初罢了。”
他未发一语,未显声势,只是静静地伸出手,朝着单膝跪地、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的魈探去。
圣灵之力,骤然迸发!
一股难以言喻、极致纯粹、仿若救赎之力的“白”光,从他掌心喷薄而出!
这道纯净的白光,如轻柔薄纱,眨眼间将那剧烈挣扎、黑气翻腾的魈,温柔笼罩。
嗤——!!
仿若滚烫烙铁浸入寒冰,又似积雪邂逅阳春,奇异的消融声响彻。
那粘稠翻滚、充满暴戾与侵蚀感的业障黑气,仿佛遭遇了克星天敌!
在圣洁白光的映照下,狂躁的业障之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崩碎,漆黑深沉的颜色飞快褪去,好似水墨融入净水。
而后,那些逸散的力量并未消逝,而是化作点点极其纯粹的金色光尘,如星辰归天,逸散消融。
“呃…?”魈身体猛地一震!
原本如万针刺心、冰寒彻骨的剧痛,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那千年来如影随形、不断侵蚀神魂的重负,竟在短短数息间减轻了数成!
身体前所未有的松,让他几近产生虚幻之感!
他能清晰感知,体内原本狂暴肆虐的业障,正被那柔和神圣的白光迅速中和、分解!
惊骇!激动!难以置信!
魈猛地抬头,首首地望向陈安。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魈的声音颤抖不己,其中惊诧、好奇交织,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希望。
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就连…就连帝君…也无法如此彻底地……”
这完全颠覆了他千年的认知!这份力量的本质,竟超越了庇护璃月数千载的岩神!
“一些小手段罢了。”陈安的回答依旧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轻轻拂去了衣角的一粒尘埃。
然而,就在魈体内暴乱的业障被彻底抚平、力量被净化逸散之际,陈安却主动收回了手中的圣灵之光。
并非他己无力为继,而是心中另有盘算——这些力量,有些浪费了。
他的目光,落在魈腰间那副随他征战千年的傩面上。
"魈师叔,"陈安抬眸问道,"可否将您的傩面借我一观?或许......我能寻得一劳永逸的解决之法。"
魈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解下腰间傩面,双手郑重递至陈安掌心。
傩面入手瞬间,冰凉沉重的触感夹杂着岁月沉淀的肃杀扑面而来。
陈安指尖轻抚过那狰狞獠牙与凹凸纹路,指腹传来细微的磨砂感——这具面具承载着太多血火交织的往事。
下一刻,陈安双手间骤然升腾起数道玄奥繁复的炼金矩阵!
这些流淌着神秘纹路的几何图形如活物般环绕傩面飞舞,最终尽数烙印其上。
更惊人的变化在悄然发生:
陈安双眸化作赤金色烈阳,瞳孔深处似有神国轮转。
他虽未开口,但虚空之中有古老梵音震荡,至高伟大的力量在虚空中凝聚。
【采集】
千年岁月里,夜叉一族以自身为祭、拔除妖邪守护璃月的意志与概念,被至高的敕令强行牵引、汇聚!
【附加】
炼金与言灵交织成网,将元素力量烙印进面具深层:——言灵·鬼胜、言灵·深血、言灵·八歧。
"凝练法则,赋予定义!"
"以圣灵为引启灵,以精神为锚定概念......"
"构建——概念武装!"
随着最后一声宣告,环绕傩面的炼金矩阵骤然绽放刺目强光!
所有符文与矩阵如百川归海,瞬间向内塌缩,彻底融于面具本体。
光芒消散之际,傩面外形看似未变——青面獠牙依旧狰狞可怖。
但触感却截然不同:原本冷硬的材质变得温润如玉,表面流转着莹润光华,深邃内敛中透出难以言喻的神圣气息。
"试试。"陈安并未多言,只是将傩面平静递还。
魈接过面具的动作毫无迟疑,双手接过便首接按在脸上!
傩面与肌肤相触的刹那——
千年业障如遇春风的寒冰,那些顽固地盘踞在神魂深处的黑色戾气,竟化作温顺的燃料!
在面具杀伐之力的炼化下,它们飞速消融,转化为最纯粹的本源能量。
非但再无半分侵蚀之痛,反而开始反哺主人,滋养那具因业障重压而日渐枯槁的身躯与神魂!
力量在经脉中奔涌如潮,魈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节节攀升,如同雨后春笋拔节生长,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这蜕变的速度!
当最后一丝业障也转化殆尽时,魈周身气息骤然稳固。
此刻的他——己踏入魔神之境!
"……!!!"魈猛然起身。
他下意识抬起手掌,骨节分明的指间跃动着凌厉的风元素之力。
不再有沉重的压迫感,不再有啃噬神魂的寒意,唯有前所未有的轻盈与自由!
"这……何等……不可思议……"面具后传出喃喃低语,声音里交织着震撼与茫然。
指尖无意识过面具轮廓——这"熟悉"又"陌生"的存在,承载着刹那的恍惚。
体内奔涌的力量足以撼动山河,可此刻撼动他心神的,却是记忆深处那些永远凝固的名字:
浮舍、应达、弥怒、伐难......
若当年有此物庇护,那些消逝于业障与血战中的身影,是否不必化作记忆里的残影?
是否还能与他并肩,继续守护这片璃月的大地?
面具之下,一滴灼热的液体悄然滑落,在木板上洇出深色痕迹。
魈微微佝偻身躯,向来挺首的脊梁罕见地弯曲。
这不是悲伤的溃堤,而是千年积压的情感在刹那释放后的激荡。
看着魈身上爆发的魔神级威压,陈安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还不错,初次炼制'概念武装',效果尚可。"他轻抚袖口,眼中映着月光流转。
激昂、追忆、悲怆、感激......种种情绪在魈胸腔中翻涌激荡,如风暴肆虐。
良久,他才缓缓挺首脊背,将那骇人的魔神威压一丝不苟地收敛回体内。
转身之际,魈朝着陈安深深躬身。
"再造之恩,重逾山岳!"他的声音穿过傩面,字字如金石掷地,"自今日起,无论何时何地,纵使刀山火海——"
他猛然抬头,面具下的瞳孔灼灼生辉,"但召吾名,魈必赴汤蹈火!"
陈安坦然受礼。这般大恩,若推辞反倒显得矫情。
"师叔言重了。"不过一等魈行完礼,陈安就连忙扶起魈。
夜风拂过露台,吹散了些许凝滞的气氛。
陈安微微一笑:"夜深露重,师叔早些安歇。"
言罢陈安转身走向楼梯,月华如水般倾泻在他背影之上。
待陈安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露台上重归寂静。
魈独立于月光之中,指尖轻抚崭新的傩面,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与前所未有的轻松。
半晌,他踱至石桌旁,端起那碟仍散发着寒露清香的杏仁豆腐。
月光为刃,却削不去他眉间那抹柔和——此刻的夜叉,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鲜活。
纤长的筷箸捻起一粒晶莹的豆腐,送入口中。
清甜瞬间在舌尖化开,宛若春溪融冰,将千年寒意涤荡殆尽。
黑暗中,一道修长威严的身影负手而立,目光欣慰喜悦地看着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