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心跳停了,阿蘅跪在冰崖边,指尖按着他枯白的胸膛。玉茧己完全没入他心口,茧壳表面浮出《八荒鉴》的残纹,却无半分朱砂色,仿佛所有因果皆被抽空。昆仑墟的风卷起霜发,发丝落地成灰,灰烬中竟凝出一行小字:“魂归书,书葬劫;劫烬处,蓬莱现。”
她忽然轻笑,腕间疤痕灼如烙铁——三百年前沈昭分魂寄镯时,早将最后一缕生机系在她命脉上。冰层下的银藤残根骤然暴起,藤尖刺穿她掌心,鲜血裹着荧粉灌入地缝:“你既要做‘书中人’,我便替你翻页!”地脉轰鸣如雷。
冰崖寸寸龟裂,沈昭的尸身随雪尘坠向深渊。阿蘅纵身跃下,见渊底浮着一卷无字天书,书页翻飞间,竟映出三千世界的倒影:有修士御剑斩妖、帝王炼丹求寿、孩童在战火中攥紧半块炊饼……
“这才是《八荒鉴》的真身。”真魂的虚影立在书脊上,银藤缠身,眸中星河流转,“众生执念写就的命簿,你我皆是墨痕。”
阿蘅的魂链绞住书页,链身浮现沈昭的残影:“他燃魂为你洗去朱砂……如今这书,该由活人来写!”
真魂的银藤扫过天书,空白处忽现血字——“阿蘅剜心葬蓬莱,沈昭魂散无轮回。”字迹成咒,冰渊骤缩。
阿蘅的胸膛被无形之力撕开,心口银血凝成笔锋,竟反向在天书写下:“沈昭踏月归墟海,阿蘅执笔断八荒。”
两股因果对撞,书页炸成碎片。真魂的虚影在风暴中扭曲:“你竟敢篡改天命!”
“天命?”阿蘅攥住一片残页,指尖银血为墨,挥毫如剑,“你不过是众生妄念养的傀,也配称天命!”
残页上的血字骤然倒流,真魂的银藤寸寸崩裂。渊底升起一道青铜门,门缝溢出的却不是风,而是带着咸腥气的潮声——门后是无垠的墟海。
沈昭的尸身浮在浪尖,银发随波散开,心口玉茧己被海水泡胀。阿蘅踏浪而至,魂链刺入玉茧,茧壳内竟空无一物,唯有一枚银铃随波轻响。
铃声荡开时,海面浮出万千冰棺。
每具棺内皆封着一枚玉茧,茧中蜷着不同面容的“沈昭”与“阿蘅”。浪涛中传来女童的哼唱:“……茧中魂,魂生茧,茧破方知书中浅……”
真魂的虚影自海底升起,银藤化作触手缠住阿蘅脚踝:“你以为逃到墟海便能破局?这海中每一滴水……都是众生泪。”
阿蘅徒手扯断触手,银血染红海面:“泪若成海,我便煮沸它!”墟海沸腾的刹那,沈昭的尸身忽然睁眼。
他眸中无光,掌心却托起一枚银铃——正是阿蘅当年碎在冰渊的镯铃。铃声荡过处,冰棺尽碎,玉茧中的残魂化作流光,汇入他枯朽的躯壳。
“你醒了?”阿蘅的魂链缠上他手腕。
沈昭的嗓音浸着咸涩:“我从未睡……只是在你魂中,看了三千年走马灯。”
真魂在沸腾的海水中尖啸,银藤融成黑雨倾泻。沈昭抬手接住一滴雨,雨珠在他掌心凝成《八荒鉴》的终卷——“蓬莱无路,人心作舟;书中人笑,劫烬自休。”
阿蘅夺过终卷,撕碎,扬手撒入墟海。
碎片化作星斑,照亮远处一道孤帆。船头立着戴斗笠的渔夫,哼的调子,恰似当年茶楼残缺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