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封井
陈默推开老屋木门的瞬间,一股霉味混着香灰气扑进鼻腔。
三天前,他在殡仪馆送走了父亲。那个一辈子佝偻着背的村会计,临终时突然死死掐住他的手腕,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井……账本在……”最后一个字被剧烈的咳嗽吞没,只剩床头那双沾满绿苔的旧布鞋,无声地诉说着未尽的秘密。
“你爸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母亲将一个生锈的铁盒推到他面前,手指在围裙上反复擦拭,仿佛要蹭掉什么脏东西。铁盒的锁扣己经腐蚀,陈默用螺丝刀轻轻一撬,“咔嗒”一声,盒盖弹开的瞬间,一张折叠的牛皮纸地图滑了出来。
泛黄的纸面上,歪歪扭扭地画着青河村的轮廓。村西一口老井被红笔重重圈住,旁边潦草地写着:“1998.3.15,井下有东西。”
陈默的指尖顿在“1998”上。那是村办化肥厂投产的年份。
窗外突然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夹杂着尖锐的争吵声。陈默将地图塞进外套口袋,快步朝村西走去。绕过祠堂时,他一眼看见那口老井——井沿的青石板上爬满裂缝,像一张干涸的嘴。
村支书赵德海正叉腰站在井边,指挥两个工人往井口浇水泥。
“这井早枯了,留着招晦气!”他挥舞着蒲扇般的大手,额头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镇上要搞旅游开发,这儿得修停车场!”
陈默眯起眼。赵德海额上那道疤他记得清楚——二十年前化肥厂锅炉爆炸,他是唯一“轻伤”的工人。
“赵叔,我爸临走前一首念叨这口井。”陈默踩过碎石堆,碾碎半截烟头,“您说,他是什么意思?”
赵德海的笑僵在脸上,疤痕抽搐着挤成一团:“老陈头那是疼糊涂了!癌病到最后,说胡话……”
“不能封!”
一声沙哑的嘶吼打断他的话。一个瘸腿老汉突然从围观人群里冲出来,脏兮兮的指甲抠进井沿缝隙:“这底下有东——”
“刘瘸子又发酒疯!”赵德海厉声呵斥,工人立刻架住老汉胳膊往外拖。老汉挣扎间甩飞了一只布鞋,鞋帮上沾着暗绿色的苔藓,和父亲临终前床底那双一模一样。
陈默弯腰捡起鞋,冰凉的触感让他后背一紧。
深夜十一点,月光被乌云啃噬得支离破碎。
陈默握着手电潜回井边。水泥只封了半边井口,撬开木板时,腐臭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首冲脑门。他系紧安全绳滑入井中,井壁的苔藓蹭过手背,黏腻如死人的皮肤。
井底淤泥没到小腿。陈默的军靴突然踢到个硬物——是个裹着防水布的包裹。翻开布包,蓝皮账本在电筒光下泛着惨白。
1998年3月的账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化肥厂采购清单。当看到“硫铵”二字时,陈默瞳孔骤缩——父亲在空白处用铅笔补了一行小字:“实际到货4吨工业废渣,含砷,赵德海经手。”
夹在账本里的半张《宁州晚报》突然滑落。2001年4月的头条标题被红笔划烂:“青河村疑似工业污染致6人患肺癌!”正是父亲当上村会计的那个夏天。
头顶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陈默猛地关掉手电。黑暗中,赵德海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划过井壁:“谁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