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划过土瓜湾上空,在"永利汽修"生锈的铁皮棚顶上敲击出即兴的节奏。颜书鸿站在檐下,白西装的肩头己经洇出深色的水痕。1986年的春雨带着特有的咸腥,那是维多利亚港的海风裹挟着启德机场的航空燃油味,再混入九龙城寨飘来的炊烟。
一辆丰田海狮保姆车停在维修槽里,车门上还贴着"华星唱片"的烫金贴纸。颜书鸿的指尖轻轻抚过车门凹陷处,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去年在红磡后台触碰过的奖杯——那时梅艳芳刚凭《坏女孩》横扫颁奖礼,奖杯上还留着她的口红印。
"后生仔,你企喺度阻住地球转啊?"
阿权的声音从车底传来,伴随着扳手敲击排气管的叮当声。令人惊讶的是,这随意的敲打竟完美复刻了徐小凤新歌《婚纱背后》的副歌旋律。颜书鸿蹲下身,看见阿权布满油污的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包总督牌香烟——过滤嘴上的金线己经氧化发黑,这是去年港府加征烟草税前的最后一批货。
"权叔,你敲的是第三小节变奏。"颜书鸿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泛黄的乐谱,"1973年中秋夜,白虹在仙掌夜总会唱完《夜来香》后,把掺了绿薄荷的毡酒泼在你的康加鼓上。"
扳手当啷一声掉在水泥地上。阿权从车底滑出,左耳残缺的轮廓在钨丝灯下格外明显——那是1974年在油麻地警署留下的纪念。他颤抖的手指接过乐谱,在右下角摸到一道己经干涸的指甲油划痕,正是当年白虹留下的暗号。
车间角落的老式山水牌收音机突然爆发出掌声,商业一台正在重播昨晚的"十大中文金曲颁奖礼"。张国荣《当年情》的前奏响起时,颜书鸿注意到所有金属工具都在微微震颤,生锈的铁皮缝隙里渗出萨克斯的即兴华彩。学徒阿强手里的机油壶突然滑落,金黄色的液体在地面蜿蜒成奇异的五线谱状。
"你系...帮梅艳芳录《将冰山劈开》神秘和音嘅台湾佬?"阿权眯起眼睛,腰间传呼机突然震动起来。他低头查看时,颜书鸿注意到屏幕上闪烁着"13:20 CALL 6724"——这是去年才在香港普及的摩托罗拉Bravo系列,机身上还贴着"香港电讯"的入网标签。
午夜过后的汽修厂变成了时光交错的音乐厅。千斤顶撑起的日产发动机成了最好的打击乐器,颜书鸿用火花塞轻敲活塞环,金属的震颤竟与电台里陈慧娴《反叛》的电子合成器完美同步。阿权从阁楼拖出那套尘封的康加鼓,鼓皮上霉斑间隐约可见白虹用唇膏写的"仙掌1974"。
"上个月睇达明一派红馆演唱会,"阿权突然用沾满油污的手指在空中划出琶音,"你敲油桶嘅手势同刘以达弹结他一模一样。"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日历——那是邵氏电影《兄弟》的宣传赠品,画面上周润发和万梓良的造型还停留在去年票房冠军时的模样。
雨停时分,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在积水的路面上折射出七彩光斑。颜书鸿的白西装下摆沾着永利汽修特调的防锈漆,那抹孔雀蓝的配方要到明年才会在《香港工业周刊》上公开。街角报摊正在整理新到的《香港电视》周刊,封面上的张国荣穿着宽肩西装,标题赫然写着"《英雄本色》票房破三千万"。
海风送来远处香港体育馆的晨练号声,其间夹杂着萨克斯版的《凝望》。颜书鸿抬头看见唐楼晾衣架上,几件印着"墨西哥世界杯"的T恤正在微风中摇曳。一只虎斑猫轻巧地跃过"香港电讯"的广告牌,那上面用最新电脑字体印着"数码时代来临"的字样。在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猫耳微微抖动,正和着远处渡轮汽笛的节奏。
转角茶餐厅的收音机突然调大音量,主持人激动地宣布宝丽金唱片最新动向。玻璃门上倒映出颜书鸿的身影,白西装上的油渍在晨光中变成了奇妙的音符形状。柜台上的1986年新款可口可乐易拉罐微微震动,罐底残留的液体画出神秘的频率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