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月18日 19:15
广播道无线电视城
程美琳站在化妆镜前,指尖轻轻抚过右眼角。遮瑕膏将那颗标志性的泪痣掩盖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就像她这三年来刻意抹去的某些记忆。化妆师刚刚为她做完最后一轮补妆,现在整个化妆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台不断播放着台标更换仪式的旧电视。
电视里,邵逸夫先生正微笑着按下按钮,崭新的金属立体台标在屏幕上缓缓旋转,取代了沿用多年的蝴蝶标志。欢呼声从导播间传来,香槟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隔着门缝钻进她的耳朵。无线电视迈入了新时代,而她站在这里,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三年前,她第一次站在亚洲电视的镜头前时,发际线还留着细软的绒毛,化妆师总笑她像个刚毕业的学生。如今,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光洁的港姐头,连那颗曾经被颜书鸿说"最衬翡翠"的泪痣,也被她亲手用遮瑕膏遮盖。
她伸手碰了碰左耳的翡翠耳钉——那是1986年生日时,颜书鸿在半岛酒店珠宝部买的。他说翡翠最配她的眼睛,可如今,她的眼睛早己不再像当年那样轻易为他闪烁。
"程小姐,五分钟后首播!"场务敲门提醒。
程美琳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深蓝色的职业套装,拿起台本走出化妆间。
19:30
《欢乐今宵》首播现场
强光灯下,程美琳站在崭新的电子台标前,耳钉被照得熠熠生辉。导播在耳机里倒数:"三、二、一——"
场记板敲响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第一次站在镜头前的紧张。那时的她还会因为念错台词而脸红,而现在,她的笑容己经像台标一样,被磨砺得完美无缺。
"今晚的特别环节,我们将连线红磡体育馆的谭咏麟先生!"她微笑着看向镜头,声音平稳而专业。
余光却瞥见监控屏的一角——一个白西装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的手指微微一颤,台词卡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翻过来的卡片背面,是一段钢笔写的乐谱。
《千千阙歌》的副歌片段。
字迹己经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沾湿过。
她怔了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首起身,继续播报。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停顿,就像没有人会知道,这段乐谱是她三年前偷偷从颜书鸿的创作本上撕下来的。
20:45
化妆间
首播结束,程美琳回到化妆间,疲惫地坐下。旧电视仍在重播台标更换仪式,邵逸夫先生的致辞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她伸手去摘耳钉,金属钩却突然断裂。翡翠坠子滚落在梳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盯着那颗翡翠,忽然想起颜书鸿买下它时说的话:"翡翠最衬泪痣。"
可现在,泪痣没了,耳钉也断了。
门外传来道具组的哄笑声:"颜先生送来的萨克斯风,居然会自己发声!真是邪门!"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后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去年股市灾时,颜书鸿塞给她的避险名单。她昨晚刚核对过,上面所有的股票,如今都己涨了三倍。
纸条边缘有几道新鲜的指甲痕,是她昨夜无意识掐出来的。
23:10
广播道雨夜
首播结束后的广播道,细雨飘落。程美琳站在TVB门廊下,点燃一支薄荷烟,火苗在夜色中微微跳动,照亮她腕表上的日期——1988年1月18日。
三米外的阴影里,颜书鸿靠着一辆黑色平治车站立,手里把玩着一支半岛酒店的钢笔。
"程小姐的国语进步了。"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耳垂上空荡荡的位置。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今晚的新闻里,她刻意将"台湾"念成了"中华台北",这是无线电视的新规定。
"下个月我要去上海开咖啡馆。"他说,白西装的领口依旧别着那朵永不凋谢的红玫瑰。
雨忽然变大,水珠砸在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一辆空计程车缓缓驶过,车窗反射出他们之间的距离——精确的1.5米,和三年前天星小轮初遇时一样。
她忽然想起庙街算命佬的话:"青龙白虎相逢,总要隔着一江水。"
远处,萨克斯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幽幽飘来,可整条广播道上,根本没有任何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