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百族聚沙
居延海的冰面裂响如青铜冰鉴初开,七十二道车辙在黑河古道上刻下文明的足印。羌人的牦牛队踏碎薄冰,牛角铜铃震落的冰屑混着青玉璋的冷香,那是昆仑雪水浸润千年的礼器;月氏的骆驼商队驮着琉璃瓶,瓶中装着孔雀河的沙,在阳光下折射出七种虹彩,恍若《禹贡》中记载的“缪琳琅玕”;匈奴骑士的汗血宝马踏过处,马蹄铁与砾石迸出火星,惊醒的沙狐窜入芦苇荡,留下梅花状的爪印,恰似夏族的云雷纹拓在雪地上。
姒鲧站在九层夯土筑就的祭坛前,坛基的七色沙土来自河西七座圣山:祁连的雪黄、合黎的铁青、龙首的赭红……中央的玄玉柱高九仞,取“天诞九野”之意,柱身凿刻的各族图腾在晨露中苏醒——羌人的羊首角尖挂着朝露,月氏的鹰翼正欲振翅,匈奴的狼头凝视着北方,夏族的神人操蛇纹缠绕柱身,蛇信吞吐处,恰与玄玉柱的天然纹理相合。当第一支驼队进入视野,为首老者腰间的半枚玉璜突然发出清鸣,那是夏商交替时,斟鄩流亡贵族携带的信物,璜身的饕餮纹己被磨平,露出底下浅刻的“夏”字,与姒鲧腰间的玉琮遥相呼应。
“夏后氏的星火,果然能在沙漠里燎原。”羌族大酋长邛吾的声音像山洪滚过卵石,他的羊皮袍缀满历代箭镞,其中一枚三棱青铜镞,正是当年大禹治水时赏赐西羌的战利品。老人伸手按在玄玉柱上,掌纹与柱身的“羊首纹”严丝合缝,仿佛三百年前便己注定这场重逢,“昆仑山的雪水,还记得大禹的车轮印。”
月氏首领乌孙靡的鎏金弯刀在阳光下划出冷弧,他盯着姒鲧腰间的玉琮,刀柄的鹰首纹突然振翅:“商军的玄鸟旗能遮蔽中原的天空,你们的土墙如何抵挡?”他的靴跟碾碎坛边的芨芨草,草汁混着龙涎香(那是月氏从西域带来的香料),在沙地上洇出模糊的战阵图。
姒鲧没有回答,只是领着众人走向作坊区。陶窑的青烟缠绕着羌族少女的辫梢,她们正在用夏族的“七星土”烧制绘有羊首云雷纹的陶罐,陶轮转动声与羌笛的颤音共振;冶铁炉旁,匈奴匠人将商军的断剑投入熔炉,火星溅在青铜模具上,模具刻着狼首与蝉纹的合纹,正是悬泉之战中两族勇士的血共同淬火而成。最深处的祭祀殿内,各族巫祝围坐星图台前,月氏的占星师用银刀在羊皮上刻下月相,夏族的祭师用青铜笔在木牍上标注节气,两种符号在松木熏香中渐渐交融,如同居延海的水与黑河的沙,终将汇成新的河流。
“看见祭坛上的北斗了吗?”姒鲧指向天空,斗柄正指向玄玉柱的“狼首纹”,“单颗星辰会被乌云遮蔽,只有星座能指引方向。”他望向远处的混编军阵,夏族的青铜戈与匈奴的弯刀在训练中相击,迸出的火星落进沙坑,竟形成“共”字的雏形,“商军要的不是臣服,是让所有自由者的血,都成为他们祭天的酒。”
第二节 祭坛盟誓
春分日的阳光切开祁连雪顶时,祭坛上的柏木堆己垒成九层方台,每层都嵌着各族的圣物:羌族的白石镇基,月氏的鹰羽饰角,匈奴的狼牙悬梁,夏族的玉琮居中。各族首领身着本族祭服:邛吾的羊皮袍绣着十二只金羊,乌孙靡的丝质长袍绘着展翅银鹰,匈奴大单于的狼皮斗篷缀满北斗银钉,姒鲧则穿着用居延芦苇织就的素色长袍,袖口绣着未完成的“大夏”合文。
太阳舞开始了。羌人甩动牦牛尾,尾尖的铜铃敲出《连山易》的卦象;匈奴挥动狼头旗,旗角扫过祭坛,惊起的沙燕排成“九”字;月氏人奏响胡笳,音调与祁连山的雪线共振;夏族巫祝捧着玉琮绕行七匝,琮身的神人兽面纹在阳光下流转,仿佛大禹的精魂正俯瞰众生。当第一缕阳光掠过玉琮顶端,姒鲧将各族圣物嵌入玄玉柱——羌族白石嵌入“羊首目”,月氏鹰羽插入“鹰翼脉”,匈奴狼牙卡进“狼颌榫”,最后,他将半片玉琮按进柱顶凹槽,只听“嗡”的一声,柱身浮现出流动的光纹,如银河落进人间。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姒鲧的声音混着百族的吟唱,青铜酒器碰击声、骨笛颤音、胡笳长调织成声的云霓,“今日立誓:羌人的白石与夏人的玉琮共承天露,月氏的鹰旗与匈奴的狼旌同沐阳光,商军若犯,万箭齐发;饥荒若至,万仓共开!”他割破掌心,鲜血滴入玄玉柱下的青铜鼎,鼎身铸着各族迁徙路线,血珠沿着“居延”二字的笔画流淌,竟将断裂的笔画一一弥合。
忽然,西北方狂风大作,柏木堆轰然燃起,火焰腾空九丈,竟在云端幻出九条赤龙——龙首为羌羊,龙翼为月鹰,龙爪为匈奴狼,龙身为夏族蛇,每条龙的鳞片都闪烁着对应部落的图腾光。匈奴老萨满跪倒在地,用狼骨在沙上刻下“腾格里降圣”;月氏巫医翻开祖传羊皮卷,上面记载的“九色龙现,万族归一”预言,此刻正被火光写进天空。
当火焰渐熄,玄玉柱上的金色铭文显形:正面是夏族的“大”(人负天)与“夏”(蝉蜕重生),背面是匈奴的“腾格里”、月氏的“阿尔泰”、羌族的“昆仑”,各族文字在柱身缠绕,如同无数溪流汇入同一片海。姒鲧摘下夏族冕旒,冕板上的日月纹己被风沙磨蚀,他换上用各族羽毛编织的冠冕——羌羽为缨,月羽为饰,狼毛为绦,然后亲手为各族首领戴上青铜护腕,护腕内侧的星图以居延为圆心,七十二道光芒指向各族聚居地,每道光芒的末端,都刻着该族的第一世祖名。
“看祭坛下的陶片。”姒鲧指向广场,百姓们正将碎陶片拼成巨幅图腾:羌女的陶轮、月氏的琉璃、匈奴的马具、夏族的玉琮,共同构成“大夏”的合文,“从今往后,我们的血液里流着祁连的雪、居延的水、大漠的风,但我们的名字,是刻在玄玉柱上的——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