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血盟裂痕
伊犁河谷的晨雾是尚未凝结的乳汁,被天山的风揉碎在碎叶河面上,连河石都浸着母鹿舔舐幼崽般的温凉。鹿石氏族的少女们赤足踏入浅滩,鹿皮在她们手中翻卷如白色的云,发辫间的青铜铃铛冻得发钝,每一声脆响都惊起河面的鳞鳞碎金。远处铁匠铺的锤音沉厚如大地的心跳,与铃铛的清越在的空气中编织,恍若塞人古老的叙事诗——铁与血,冰与火,在晨雾中初醒。
羿的坐骑踏着沾露的苜蓿徐行,马鞍上的夏族云雷纹鞍鞯与塞人鹿纹毡垫相互重叠,在草叶上投下交错的影,如同两个文明在这片土地上的初次拥抱。他掌心的鹿石碎片还带着夜露的潮气,石面上的太阳纹被商军斥候的血浸成暗褐,边缘那道细如鹰羽的玄鸟纹,像道未愈的伤口,在晨光中隐隐渗出血色。
“大首领,鹰顶金冠部的人又来砸场子了。”赤雷掀开皮帐的动作带起一阵铜鍑的清响,那具安德罗诺沃式铜鍑在他胸前摇晃,几何纹间的龙纹变体如同活物,在皮帐缝隙漏进的光里蜿蜒。他的鹿皮眼罩滑到颧骨,露出刀疤纵横的面容——那道从额角到下颌的深痕,是三年前在孔雀河畔,为保护冶铁秘方被商军斥候用玄鸟纹匕首所伤,此刻正被晨光镀上暗红的边,像条冬眠初醒的蛇。
帐外的骚动带着皮革与铁器的碰撞声,十八名鹰顶金冠部武士闯过鹿石图腾柱,靴底碾碎的鼠尾草迸发浓烈的辛香,混着他们甲胄上的血腥气,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绷紧的网。首领科萨的金冠顶饰雄鹰昂首,喙部嵌着的玄鸟纹金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商王使者半月前“赏赐”的“友谊之证”。他的手指划过赤雷胸前的铜鍑,指甲刮过龙纹时,金属与金属的摩擦声像极了碎叶河冰面开裂:“鹿石氏族的炉灰都能炼铁,我们的勇士却只能用骨箭射狼?”他的声音裹挟着草原的风,“三年前的血盟,难道是用鹿血骗鹰血的把戏?”
羿按住赤雷按在剑柄上的手,触感如淬火的铁——那是双常年与熔炉相伴的手,掌心的老茧下还埋着细小的铁砂。他将鹿石碎片递到科萨面前,指尖划过玄鸟尾羽的刻痕:“贵部图腾的羽纹,何时与商军玄鸟的尾羽如此相似了?”碎片边缘的玄鸟纹尾羽,竟与科萨金冠上雄鹰的尾羽分毫不差,像是从同一幅图腾上割裂而下。金冠上的青铜雄鹰突然发出清越啼鸣,那是商军特制的机关,唯有靠近玄鸟纹时才会响动,此刻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刺耳。
三声狼嚎撕裂空气,三匹快马驰入营地,马蹄踏碎的苜蓿汁在沙面洇出绿痕。马背上的斥候浑身血污,马鞍上的商军尸体只剩半幅躯干,胸前的皮袋还在滴血。“东北面山谷,”斥候扯下皮袋,冶铁陶范叮铃落地,“他们带着咱们的模子,还有……”他抖开染血的布料,塞人鹿纹绣就的“灭夏者封王”西个夏族文字,像西只展翅的玄鸟,在阳光下张开利爪。赤雷的鹿皮眼罩轰然落地,露出那只镶嵌的青铜义眼——安德罗诺沃的失蜡法铸就的瞳孔里,冶铁密咒的刻痕正与陶范底部的秘纹遥相呼应。
“三年前,我们在碎叶河中央的血盟石前,”羿指向河心那方赤铁矿石,表面的血痂己结成暗紫的茧,塞人鹰羽与夏族龙鳞的刻痕间,还渗着未干的露水,“你们的鹰爪与我们的龙爪,曾在铁砧上刻下‘铁水不分’的誓言。”他解开衣襟,胸口的血盟纹身如燃烧的火——鹰爪紧扣龙爪,指缝间流淌的,是两族勇士的混合血液,“现在商军要用陶范割裂铁水,用你们的图腾磨利玄鸟的喙。”
科萨的金冠歪斜在额角,他盯着陶范底部的秘纹——那是鹿石氏族冶铁时,唯有大祭司与首领知晓的淬火咒语。赤雷捡起陶范,青铜义眼在阳光下闪过冷冽的光:“七日前熔炉失窃时,看守的正是贵部派来的学徒。”他的声音像锻铁时的火星迸溅,“商军的奸细,怕是早己藏在您金冠的雄鹰眼睛里了。”
第二节 铁砧谍影
鹿石氏族的冶铁工坊是座沉入地下的青铜子宫,十二座熔炉按北斗方位排列,炉口的火焰在暮色中呈现不同的呼吸:摇光星位的炉口腾着青焰,那是含镍铁矿的讯号;天枢星位的火焰泛着金红,预示着优质赤铁矿的熔解。赤雷跪在中央熔炉前,鹿骨勺搅动铁水的声响,与头顶星空的运转形成微妙的共振,火星溅在他胸前的铜鍑上,发出蜂鸣般的颤音,如同古老的冶铁密语在天地间回响。
羿站在风箱旁,看着新铸的“血盟剑”雏形在模具中沉睡——剑脊的和田玉芯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于阗白玉氏族不远千里送来的圣物;剑刃的镍铁矿溶液嵌着塞人鹿石的碎屑,在火光中泛着幽蓝的光,如同碎叶河在午夜的水面。“商军偷走的不仅是坩埚,”赤雷突然开口,义眼映着跳动的火光,“还有狼毒草浸泡液的秘方——他们不知道,没有鹿石氏族的狼毒草,铁水永远锻不出鹰羽的纹理。”他舀起一勺铁水倾倒在石板,冷却的铁胚上,竟自然形成鹰羽的棱纹,每道纹路的走向,都暗合着碎叶河的水脉。
帐外的脚步声惊起几只栖息在风箱上的沙燕,斥候押着的少年踉跄闯入,胸前的鹰羽饰带浸透鲜血,左腕的玉镯却洁净如天山雪——那是羿在春祭时,亲手送给碎叶河牧民的信物。“他在暗渠刻字,”斥候举起半块烧裂的陶片,上面的商军联络符号还带着新鲜的焦痕,“用鹿石氏族的冶铁密咒写的。”
少年抬头,眼中的惊恐与怨恨如熔炉中的铁水翻涌:“科萨首领说,只要拿到秘方,商王就封他为西域铁王。”他扯下鹰羽饰带,颈间的玄鸟纹身狰狞如疤,“我们不想再给你们当学徒,不想永远用骨箭射狼!”赤雷的义眼突然发出轻响,他认出那只玉镯——三日前,他刚将同样的玉镯戴在科萨之女的腕上,作为两族联姻的信物。
羿蹲下身,指尖划过少年衣襟的纽扣,布料下的皮肤滚烫如铁。当衣襟敞开,心口的“裂心纹”刺痛双眼——半只玄鸟的喙部,竟被强行刻成鹰爪的形状,鸟羽与鹰羽在伤口处交缠,如同两族血脉被生生割裂。“商军的‘裂心纹’,”羿的拇指按在纹身边缘,“先让你们恨自己的鹰羽,再让你们拔光同族的龙鳞。”少年浑身战栗,眼泪混着血渍滴在羿的手背:“他们说鹿石氏族要独占铁水,要把我们的孩子扔进熔炉当人牲……”
远方的马蹄声如雷滚过草原,碎叶河方向腾起的尘雾遮天蔽日,隐约可见战旗上的玄鸟纹在风中展翅——那不是塞人的雄鹰,而是商军的玄鸟,正用科萨部落的图腾作饵,钓起两族的血仇。赤雷冲向瞭望台,青铜义眼反射着即将沉落的夕阳:“是鹰顶金冠部的铁骑,他们举着商军的玄鸟旗!”羿握紧血盟剑,剑脊的玉芯突然发烫,与熔炉中的铁水共振,整座工坊的火焰同时腾起三尺高,将众人的影子投在穹顶,如同远古的战神在苏醒。
“启动狼毒淬火阵!”赤雷敲响青铜狼首钟,钟声里带着狼毒草的苦香。十二座熔炉同时喷出青焰,狼毒草浸泡液在高温中蒸发,形成淡绿色的雾,将整个工坊笼罩如神话中的魔境。羿看见,科萨的战旗己换成玄鸟图腾,旗角绣着“铁王临世”西个商族文字,每笔都像滴着塞人的血。第一波箭雨袭来时,他将血盟剑插入中央熔炉,铁水顺着剑刃攀爬,在玉芯周围凝结成龙鹰交缠的纹路,如同两族的精魂在剑身上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