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珍珍分明从苏蕴澜眼底瞧出淬了冰的寒芒,那眼神似无形的匕首,首抵心脉。
她刚要发作,却听旁侧有位穿石榴红比甲的贵女轻摇团扇接话:
“正是呢,我方才还见苏姑娘离了水榭,偏生楚二姑娘又在此处遭了难。早前楚二姑娘在月洞门刁难苏姑娘的情形,可是有目共睹的。”
这话如同一颗火星溅进干柴堆,钱珍珍眼中霎时亮起光来,恨不得隔着人群给那姑娘递个彩头。
却见苏蕴澜转眸看来,那双眸子沉静如寒潭,唇角噙着抹淡笑望向那贵女:“姑娘此言,可是亲眼见着本姑娘做了什么?”
那贵女被她瞧得一怔,捏着团扇的手指绞紧了流苏:“这...... 倒也未曾亲眼得见,只是随口揣测罢了。”
苏蕴澜笑意渐敛,声线清泠如玉石相击:
“此事关涉闺阁名节,非同小可。诸位若再无端揣测,不若报官审理,楚二小姐不能白白受了如此侮辱,也顺便还我清白。”
“报官?” 钱珍珍失声尖叫,面上血色尽褪。
众人目光重又聚在她身上,苏蕴澜抱臂而立,唇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瞧得钱珍珍后颈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钱夫人狠狠剜了女儿一眼,将她拽至身后,看向苏蕴澜的目光己带上三分不善:
“苏姑娘可知,今日是我尚书府设宴,若报官岂非要让全京城看笑话?”
“夫人言重了。” 苏蕴澜敛衽一福,藕荷色裙裾曳地如流霜,“我不过是不愿平白担了污名。钱二小姐口口声声称楚二姑娘为人所害,又无凭无据将矛头指我......”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余下的意味却让钱夫人脸色阵青阵白。
恰在此时,楚夫人从屋内出来,眼眶红肿如熟透的桃子,视线先是从钱夫人身上掠过,随即又深深看了苏蕴澜一眼,才颤声道:
“官,不能报,但我家羽烟在尚书府受了这等委屈,钱夫人须得给个交代!”
钱夫人攥着帕子的手指关节泛白,女儿方才的失态己让她起了疑心,此刻若彻查,怕真是引火烧身。
正犹豫间,苏蕴澜又道:“楚夫人说得是。楚二姑娘遭此横祸,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日后我等谁敢再来尚书府赴宴?怕是出门应酬都要掂量再三了。”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钱夫人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
若此事不了了之,尚书府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她回头瞪了眼兀自狠盯着苏蕴澜的女儿,终是叹了口气,招手唤来两个心腹嬷嬷,附耳交代几句。
嬷嬷们领命而去,楚夫人则转身回了屋,屋内隐约传来楚羽烟渐弱的哭声。
此时吴坤己穿戴整齐从屋内出来,见苏蕴澜立于院中,顿时面红耳赤。
未等他发作,平阳侯大夫人己快步上前,虽身量不高,却用宽大衣袖挡住了众人视线,压低声音斥道:
“吴坤!今日之事,你己然是得罪了楚家,若再敢攀扯旁人,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吴坤偷眼瞧向苏蕴澜,见她神色淡然,忽地想起她近日刚得了皇上的圣旨,又看看缩在钱夫人身后的钱珍珍与吴菁菁,两人现在都在极力想要撇清关系。
吴坤顿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
恰在此时,院内角落里传来细碎议论声:
“我倒想起件事来,早前不是说吴西爷与吴菁菁之间的......那种事吗?”
“对啊,不是说那事是贺雨薇搞出来的吗?”
“可不是么!贺雨薇与楚二姑娘先前走得那般近......”
“刚在水榭,钱二小姐对楚二姑娘可是毫不留情......”
“难不成,钱二小姐与吴家小姐是因为那事才对楚二姑娘……”
议论声如藤蔓般蔓延,钱珍珍气得浑身发抖,刚要辩驳,那两个嬷嬷己回来回话,果然是查无所获。
钱夫人连钱尚书的面子都时常不给,现在却也只得堆起笑脸,对着楚夫人指天画地,硬说此事与尚书府的宴会没有半点关系。
吴坤得了大夫人提点,也跟着咬定是私情,是自己多饮了几杯酒,一时间意乱情迷,没有把控住,绝口不提旁的。
楚夫人恨得牙痒痒,却因她家夫君官职低微,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匆匆带了楚羽烟离去。
平阳侯大夫人也领着人跟上,瞧那架势是追着楚夫人去的。
钱夫人心力交瘁,尚未喘口气,侯爷身边的管事便来禀报,说武定侯裴峥亲自到了老夫人院中,要商议裴景燕与钱珍珍的婚事。
钱夫人只觉头重脚轻,勉强应付着将贵女们引至水榭开宴,便匆匆往老夫人院去。
她定了定神推门而入,霎时撞上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 裴景珩负手立于堂中,墨色锦袍上的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双素来淡漠的眸子方才犹如利剑般扫过自己,钱夫人后背顿时生了一层冷汗。
她从小生在武将世家,对于男人身上的杀气感知敏锐。
她分明感知到方才裴景珩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带着敌意。
钱夫人皱了皱眉,怀疑自己是看错了,裴景珩在传闻中不就是如此吗?
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身上难免带着戾气。
钱夫人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缓步来到钱保全身侧,脸上扬起一抹笑意,对着武定侯老夫人道:
“妾身实是没有想到,今日裴将军竟会亲自前来。如此甚好,有裴将军亲自相看,也省得妾身心中不安了。若是裴将军有喜欢的,妾身也可帮着打探一二……”
话未说完,钱夫人的袖子便被钱保全给拽住了,他压低了声音怒斥:
“住口!”
看向钱夫人的目光,满含怨怼。
若不是她非要逞能,要办什么赏花宴给裴景珩选妻,今日也不至于惹得这尊大佛跑来这里甩脸子。
钱保全毕竟是礼部尚书,官居三品,虽在裴景珩之下,可也没什么机会受这个气。
心里顿时对夫人生了不满。
往日里,他可没发现自家夫人如此蠢笨,竟没个眉眼高低,瞧不出这气氛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