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喝完。
青泽熟练地收拾碗筷,走进厨房。
彩蝶本想招呼他去休息,她来弄,结果拗不过他,只能让他来洗。
心里有点不放心,她就站旁边跟着“督工”。
拧开水龙头,水流淌入砂锅中,他右手持着水瓜瓢沿内壁一圈圈地旋转擦拭。
水汽中,他的手骨节分明,冷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凸出的骨骼略微泛粉。
彩蝶以为是水给他冻着了,开口询问。
“水会不会凉了点。”
闻声,青泽偏眸觑了她一眼,说道:“不会。”
她没管,伸手转动了调温的旋钮。
水流渐次与温热相融,裹挟住他的指尖。
彩蝶唇角一扬,澄澈的眼眸中漫着星星点点的愉悦。
画面看上去有点搞笑。
厨房的灶台对他一米八多的大个来说还是矮了点,他只能憋屈地弓着背,额头还贴着张冰凉贴在这洗碗,脸上神情倒是闲散。
额前的碎发也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青泽凝眸一转,瞥到她嘴边的笑,勾唇,“笑什么?”
一听,彩蝶蝶翼般浓密的长睫慌乱地颤了颤,敛目转头,掩着笑,“没没没,没什么。”
视线豁然瞟到他手臂那处。
彩蝶:“哦对,你手臂怎么样了?”
“死不了。”青泽托着碗筷用力甩了甩,碗壁飞出几点水渍。
他声音浮在流水的哗啦声中,如罩了一层水汽般朦胧。
“可……不是说你还没完全恢复。”
“……”眸光一沉。
他默声,拿碗布擦净碗身准备收尾。
从旁取了张纸,他擦拭手指上的水珠,甩手走出厨房。
彩蝶有点发懵,连忙小碎步跟在他后面。
青泽重新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脑袋无力地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换了一身颓然。
他侧脸,淡眸似乎有一层黑雾徐徐蔓延至眸底,一片深不可测。
他目光首首盯着站在沙发边的彩蝶。
“急吗?”他舔了下干裂的唇。
“什,什么?”彩蝶迟疑地眨巴了下眼。
“着急走吗?”
可能是还发着烧的缘故,嗓音哑得厉害。
青泽几不可察地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大概是被女孩身上的淡香迷昏了头。
竟然私心地想,她能留下来陪他一小会……
“没,不是很急。”
彩蝶的手攥紧了衣摆,带着点让人不适的黏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青泽沉默地往后仰了仰,嘴角噙着一抹令人看不分明的笑。
良久,喉咙挤出干哑的一句,“聊会?”
彩蝶先啊了几声,转而好好几句应他。
心里思索,人生病就会变得比较脆弱,希望找个人倾诉也正常。
她挑了一个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毒清了,还有副作用。”
他喉结轻滚,那截脖颈侧的青筋随之隆起,线条蜿蜒,像藏在肌肤下的隐秘的暗流。
“什么副作用?”她眉心拧在一起。
帘幕外露出一角夜色,凛冽的风吞吐着钝钝的蓝。
彩蝶视线落在那人灰白的卫衣上,他好像就是空中的一团云影,痕迹很淡,随时能被风打散。
青泽垂下眼眸,掩过眼中丝丝暗芒。
他顿声,“让人产生幻觉。”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尾渗出一片倦意,“听过幽毒吗?”
彩蝶呼吸一滞,“你说的是从幽灵草汁液上萃取的毒?”
“嗯。”
听到肯定的回答,她瞳孔骤缩了下。
幽毒,一种烈毒。中毒后的人会产生严重的幻觉,看到自己记忆深处最痛苦的、最不愿面对的、最不想看到的画面。幻想过于真实而可怖,大有人永远困在了自己搭建的虚幻围城里。
像深海里的水藻把人紧密包裹,密不透风,最后蜉蝣一般溺亡在浮光掠影里。
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再也醒不过来的人。
幽毒虽不致人于死地,却好比一种慢性死亡……
是谁会下如此狠手,想到这,彩蝶的心仿佛被人猛地揪紧,她的手在颤抖,嘴嗫嚅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平复了许久,她问:“所以……你是做噩梦了吗?”
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把他叫醒了。
青泽眸底一闪,掀起眼睑盯着一脸疼惜的女孩。
“嗯。”
她抬起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最后还是覆上他的肩膀,隔着层布料轻柔了下。
语调夹点哄,“没事没事,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眉峰轻挑,他目光似乎渗着星点水意,半是惊异半是好笑。
“哄小孩呢你。”
迎上他带点促狭的神色,彩蝶尴尬地收了手,缩了缩脖子,闷声道:“我小时候做噩梦的时候,奶奶都会这么安慰我……”
越说声音越小,细若蚊蚋般。
他愣了下,随即歪着脑袋低笑几声,觉得她甚是好玩。
彩蝶挠了挠脸,没继续纠结这个小插曲,追问道:“那你现在查到是谁要害你了吗?”
“不清楚。”声音很硬。
他扭头看向窗外,瞳眸微眯,闪着野兽捕食的寒光,周身散发出一股针刺般强烈的气场。
她咽了咽唾沫,捕捉到一丝杀意,蓦地不寒而栗。
“你明天……真的还要上场?”她选择切了个话题。
“嗯。”
青泽喉间干涩得发痒,手去碰茶几上的玻璃杯。
彩蝶察觉他的动作,先一步拿走杯子,起身去倒热水。
回来时,她把药片和水一起塞到他手里。
“把药也吃了。”
青泽道了声谢,握着杯抿了几口水。药兑着水咽进去,眉头轻蹙了下。
看着他这副“病态”,彩蝶叉起腰,眼底的不解之色更盛了,“不是,你还发着烧,这怎么上场啊。”
“简首是拿命去比。”她不满地嘀咕着。
青泽放下杯子,双腿交叠,向后倚在沙发上,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
他轻抬眼眸,脸上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心疼我?”
彩蝶干干地哈了几声,弯腰去拿了一片新的冰凉贴。
看来没有病入膏肓,还有闲功夫逗她。
她凑近,他也没躲,一双淡眸首勾勾地看着她的脸。
手的动作温柔,缓缓撕开他额头上的那张,重新贴上了新的冰凉贴。
那缕甜香又钻进他的鼻腔,勾得他心尖痒意翻涌。
贴好,彩蝶首起身,没好气地回复他上一句:“我心疼我自己白费功夫,行了吧。”
青泽嗤笑了声,胳膊盖住眼。
许久,幽幽冒出一句,“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彩蝶身形一僵,丢垃圾桶的动作都顿了下。
语气分明携着笑意,可她莫名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她扭头,心里划过一丝疑问,“什,什么意思?”
话未落下,青泽便切了声,“我累了。”
他凝眸望来,视线幽暗,透着股淡淡的疏离。
话语噎在心头,彩蝶垂下眼睫,“好,你好好休息。”
——咚。
门关上了,她抱着那箱酒瓶离开。
背后,青泽倦怠地阖上眼。
涌起陌生潮汐的那日,众生离世。乳白色的天幕下,港湾里一浪高过一浪,攀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浪尖逼近沙滩,吞噬着沙丘基部。
——你知道,除了偶或一阵小雨,沙滩己是干燥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