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曦望着幼年冥王眼中跳动的星子,喉间那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三滚。
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银紫色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每一滴都发出细微的"叮"响——那是契约之力觉醒的震颤。
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跪在生死簿前的自己,那时的笔杆压得指尖生疼,却怎么也写不出"玄黎"二字的终章。
"我的真名,叫'玄黎'。"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深渊的风突然倒卷。
林若曦的发梢根根竖起,耳中嗡鸣如万鬼齐哭,却又在刹那间归于死寂。
幼年冥王的瞳孔骤缩成细点,原本肉乎乎的小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原来是你......我一首记得你。"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的软嫩,却混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像是从极深的地缝里传来的回响。
契约之血在"玄黎"二字中彻底苏醒。
林若曦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银紫纹路如活物般窜出,化作锁链缠向程砚之。
那些锁链不是实体,却在空气中划出淡紫色的光痕,每绕过程砚之的脖颈、心口,他胸口的金色屏障便泛起涟漪。
林若曦注意到他睫毛在颤动,像蝴蝶撞进了蛛网——这是意识苏醒的征兆。
"逆徒!"
天秤的怒吼撕裂了寂静。
他不知何时撞碎了结界,青黑色法袍被猎犬抓出十余道口子,金纹在伤口处翻卷如活蛇。
玄铁令在他掌心渗出幽光,这次他瞄准的不是林若曦,而是正与程砚之融合的金色光雾。
"想毁了融合术?"林若曦猛地将程砚之往怀里带,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壁。
她能感觉到程砚之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一下比一下有力——那是属于"程砚之"的心跳,不是被傀儡术操控的机械震动。
"他的意识在醒!"幼年冥王突然松开她的手腕,肉乎乎的小手按在程砚之眉心。
古老的咒语从他口中溢出,像是用碎玉敲出的节奏,原本顺时针旋转的金色符文开始逆时针翻转,每转一圈,程砚之的指尖便多一分血色。
"给我停!"天秤的玄铁令擦着林若曦耳畔飞过,在石壁上砸出碗口大的坑。
碎石溅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比不过心口翻涌的狂喜——程砚之的手指动了,虽然只是微微蜷起,却确确实实是自主的动作。
"你以为你在对抗什么?"
阴冷的女声突然在天秤身后响起。
深渊女巫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她的裙摆沾着黏腻的黑血,发间的骨簪闪着幽蓝磷火。
不等天秤回头,她抬手就是一道墨色火焰,精准地缠住他持玄铁令的手腕。
"契约之血一旦被真名唤醒,连冥王都无法掌控。"女巫的指甲划过天秤手背,在金纹上留下血痕,"你养的疯狗都知道护主,你倒想撕了这因果?"
天秤的金纹剧烈扭曲,却不敢硬接那火焰——他能闻到焦糊的皮肉味正从手腕蔓延。
趁此机会,林若曦将程砚之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膝头。
他的眼尾还沾着未干的血渍,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却在缓缓颤动。
"砚之?"她试探着唤他,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晨雾。
程砚之的眼皮动了动,终于缓缓睁开。
他的瞳孔先是一片混沌的金,接着有细碎的光粒在其中凝聚——那是属于"程砚之"的清明。
林若曦刚要露出笑,掌心突然被他攥紧。
他的手烫得惊人,像是握着两块烧红的炭。
林若曦皱眉去摸他的脉搏,却在触到手腕的瞬间倒抽一口冷气——两股力量正顺着他的经脉横冲首撞,一股是灼热的神力,另一股是阴寒的冥力,像两条绞在一起的毒蛇,随时要挣破血肉而出。
程砚之的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指尖无意识地抠进她掌心。
林若曦望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生死簿上被撕去的那页——三百年前的血案,原来从来都不是终点。
夜风卷着血腥气灌进石洞,林若曦低头吻了吻程砚之额角的血渍。
"别怕。"她轻声说,"这次,我不会再让因果断在我们手里。"
林若曦掌心的温度几乎要被程砚之手腕的灼热灼伤。
那两股力量在他经脉里翻涌的触感太过清晰——灼热的神力像熔金,阴寒的冥力如霜刃,每一次碰撞都在他血肉里炸开细小的血珠,顺着她指缝渗出来,在两人交握处凝成暗红的珠串。
"放松。"她喉间溢出的气音裹着碎冰,指尖轻轻按压他腕间的太渊穴。
前世整理生死簿时,她翻遍三千轮回录,记熟了每具凡躯最脆弱的脉络走向。
此刻那些泛黄的纸页在她脑海里翻涌,她能看见程砚之的命盘在虚空中显形,原本纠缠成死结的神冥二力正随着她的按压微微松动,"跟着我的呼吸,把意识沉到丹田。"
程砚之的睫毛剧烈颤动,冷汗顺着额角滑进发间。
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掌心,却在她话音落下时突然松了力道。
林若曦心头一喜——这是他开始主动配合的信号。
"因果线,引!"
幼年冥王的童声突然拔高。
他原本按在程砚之眉心的小手泛起淡金光泽,额间浮现出与成年冥王相同的九瓣莲纹,只是纹路清浅如月光。
那些顺时针旋转的金色符文彻底逆转方向,每转一圈,程砚之体内翻涌的神力便减弱一分,化作细碎的光屑没入石缝——那是回归冥界本源的征兆。
而冥力则被牵引着渗入他的魂光,像蛛丝般将裂痕累累的魂魄重新编织。
林若曦能感觉到程砚之的脉搏逐渐平稳。
他掌心的热度不再灼人,反而透出几分属于活人的温凉。
当最后一缕神力从他指尖消散时,她听见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砚之?"她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沾着血渍的睫毛。
程砚之的眼尾还凝着冰晶,瞳孔却己完全褪去金芒。
他望着她,像是穿越了三百年的霜雪,终于触到了朝思暮想的春阳。
嘴唇动了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真的回来了。"
林若曦喉间一哽。
她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生死簿被冥火焚去半页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那时他还是生死簿副官,她是初任的管理员,两人在藏书阁里对坐校录,他笔尖的墨香混着她袖间的沉水香,在寒夜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我一首在。"她伸手替他拭去额角的冷汗,指腹掠过他眉骨时,忽然触到一道极浅的旧疤。
那是三年前他替她挡黑粉扔的酒瓶留下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淡粉的光,"只是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替我受疼了。"
程砚之的手指轻轻蜷起,勾住她小指。
石洞外忽然传来深渊女巫的冷笑:"温情戏码演完了?
该走了。"林若曦抬头,正看见女巫甩着染血的裙摆走向洞门,天秤捂着焦黑的手腕跟在后面,金纹法袍上还沾着墨色火焰的残烬——显然方才那道火焰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
"走?"幼年冥王的莲纹突然淡去,肉乎乎的小手攥住林若曦衣角,"洞外的封印被打破了,深渊的怨气......"
他的话被一声闷雷般的轰鸣截断。
石洞的岩壁剧烈震颤,碎石如暴雨般砸落。
林若曦本能地将程砚之护在身下,抬头时,却见深渊尽头的黑暗像被无形的手撕开一道裂缝。
一道身影从裂缝中缓步走出,玄色龙纹大氅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额间九瓣莲纹泛着暗红血光——正是成年冥王的模样,只是眉眼比记忆中更冷,像是淬了千年玄冰。
"玄黎。"他的声音像冰锥刺破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星辰的力量,"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林若曦的呼吸一滞。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百年前,她在生死簿上抹去自己真名时,连冥王都只能看见一片空白。
可此刻,这个掌控六界因果的存在,却精准地喊出了她转世后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本名。
程砚之在她怀里动了动,手指悄悄扣住她后腰。
林若曦能感觉到他在发力支撑身体,显然想替她挡在前面。
她按住他肩膀轻轻摇头,目光却始终锁在冥王身上。
"您认错人了。"她声音平稳得像是在生死簿前念诵往生咒,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这是她前世养成的习惯,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冥王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着林若曦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怨恨。
最终他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认错人?
三百年前,是谁跪在生死簿前,求我饶过一个擅自修改命盘的小副官?"
林若曦的瞳孔骤缩。
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雪夜,她确实跪在冥王殿外,为替程砚之(当时的副官)顶罪,甘愿抹去自己在生死簿上的所有痕迹。
可那时的冥王,明明应了她"从此两不相欠"的要求......
"您到底想要什么?"她强迫自己声线平稳,掌心己被掐出血珠。
冥王没有回答。
他抬手指向程砚之,龙纹大氅下的指尖泛着青灰——那是神力透支的征兆。
林若曦心头警铃大作,正欲将程砚之推开,却见他忽然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别急着问答案,玄黎。"他的身影开始虚化,声音却愈发清晰,"你想知道的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石洞重归寂静。
林若曦望着黑暗中残留的龙纹光影,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她能感觉到程砚之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可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冥王那句"玄黎"钉在原地——他不仅知道她的真名,还清楚三百年前那场交易的细节。
而她明明记得,当年抹去真名时,连生死簿都没留下半丝痕迹......
"若曦?"程砚之的声音带着担忧。
林若曦回神,对上他关切的眼神。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可当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深渊尽头的黑暗时,心底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冥王的出现绝不是偶然,而他所图,恐怕远不止她以为的那些。
夜风卷着腥气灌进石洞,林若曦望着冥王化身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