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开始凋落的那天,爸爸忘记给苏梦扎蝴蝶结了。
这是八年来第一次。苏梦站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妈妈的梳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药瓶和皱巴巴的化验单。她踮脚取下衣柜顶上的藤编帽——妈妈去年夏天买的,帽檐还别着干枯的雏菊。
爸爸的卧室门开着,床上堆满画册和CT片。苏梦看见行李箱摊在地上,里面整齐码放着妈妈的衣服,每件都用雪梨纸包裹着。梳妆台上摆着三个贴有标签的小盒子:发卡、口红、舞团徽章。标签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不像爸爸平时优雅的花体字。
"今天在家画画好不好?"爸爸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攥着撕到一半的住院手环。他的脸颊凹陷得可怕,胡茬间粘着少许牙膏沫。苏梦注意到他穿着妈妈的羊毛开衫,袖口垂下来盖住半个手掌。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中药的混合气味。爸爸的调色盘己经干裂,那支珊瑚色口红孤零零地躺在《星空下的舞者》旁边。画布上的妈妈现在有了清晰的面容,但眼睛部分还空着——那里贴着张便利贴:"虹膜色参考第三排第二管"。
苏梦自己调了颜料。她记得爸爸说过妈妈眼睛的颜色配方:钴蓝加钛白,再加一滴群青。但当她试图画上眼睛时,爸爸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不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你妈妈最后几个月...眼睛不是这个颜色。"
他颤抖着打开手机相册,划到最后几张。照片里的妈妈躺在病床上,眼睛像蒙尘的玻璃珠。"要加一点熟褐..."爸爸用画笔蘸取颜料,却在画布前僵住了。一滴汗珠从他额头滑落,在妈妈的脸颊位置晕开一片水痕。
中午时分,门铃响了。来的是社区医院的护士,手里提着输液包。"苏先生,您己经错过三次化疗了。"她皱眉看着满墙画作,目光在《星空下的舞者》上停留片刻。爸爸蜷缩在沙发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再给我一周...至少把眼睛画完..."
护士给爸爸扎针时,苏梦数着药瓶上的标签:5-氟尿嘧啶、亚叶酸钙。这些词她都会拼写了,自从在爸爸枕头下发现《癌症患者家庭护理手册》后。输液管里的液体滴到第三十七下时,爸爸睡着了,睫毛在消瘦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苏梦轻手轻脚地回到画室。她找到妈妈演出时的定妆照,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眼睛的反光。在台灯下调制了整整一小时颜料后,她终于调出接近记忆中的颜色——不是纯粹的钴蓝,而是掺了微量祖母绿的奇异色调,像阳光穿透海水的瞬间。
画笔触到画布的刹那,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苏梦转身看见爸爸倒在画室门口,输液架砸在地上,针头从手背扯出,带出一串血珠。他的眼睛睁得极大,目光死死锁定在画布上妈妈的脸。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抬走爸爸时,苏梦抱着他的外套站在墙角。外套口袋里掉出折叠的纸条,上面是爸爸颤抖的字迹:"梦梦心脏手术费己存够,画作完成请交给Au House,密码是她的生日..."
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穿白大褂的医生们聚在一起看CT片,胶片在观片灯上泛着冷光。"...肝功能衰竭...多发转移...太晚了..."这些词语像玻璃碎片般扎进苏梦的耳朵。她低头看自己的帆布鞋,左鞋带上还沾着爸爸今早咳出的血点。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苏梦数着心电图机的波纹。爸爸身上插满管子,像被蛛网困住的蝴蝶。一位护士姐姐给她拿来彩笔和纸,苏梦画了幅全家福:爸爸在调色,妈妈在跳舞,自己坐在画箱上数颜料管。画到一半时,监护仪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
当医生们冲进病房时,苏梦继续画完了妈妈的裙摆。她用的是爸爸调制的星云色,配方写在妈妈食谱的最后一页:钛白加微量荧光粉,再混入碾碎的珍珠母贝。这个秘密她是在爸爸锁着的抽屉里发现的,和妈妈的死亡证明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