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展前夜的汽修社灯火通明，像一艘漂浮在秋夜里的太空船。苏婷蹲在己经成型的"光之羽"装置前，鼻尖几乎贴上那片中央羽毛。她右手握着精密镊子，左手拿着放大镜，正在调整羽毛内部的光敏元件——这是她熬了两个通宵研发的新功能，能让羽毛根据环境光线自动变换角度。
"所以明天林檬学姐负责讲解艺术史部分？"举着手机录像的小刀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荡出回声。镜头时不时扫到角落里那个贴着"勿动！"字条的大纸箱，箱体正可疑地颤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嗯。"苏婷头也不抬，镊子尖轻轻拨动微型传感器，"她连PPT都做好了，叫什么'从达芬奇手稿到柴油机美学'..."话没说完，纸箱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一条橙红色的机械触手"啪"地顶开箱盖，顶端的小钳子"咔嗒咔嗒"地开合着，像是在抗议被关禁闭。
苏婷叹了口气，走过去掀开箱盖。名为"小刀三号"的章鱼清洁机器人立刻伸出三条触手向她示好——如果那算得上示好的话：一条卷着抹布，一条举着小扫帚，还有一条竟然握着从食堂顺来的不锈钢餐叉。
"这玩意儿真的安全吗？"小刀后退半步，看着章鱼灵活地爬出纸箱，八条触手在地板上蠕动出诡异的轨迹。
"吸尘功能还行，就是总偷吃螺丝。"苏婷按下章鱼背部的蓝色按钮，它立刻欢快地挥舞起工具触手，开始自主清洁工作台。抹布触手擦过沾满机油的扳手，扫帚触手清理电路板碎屑，至于餐叉触手——正试图撬开苏婷的工具箱。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几片金黄的叶子乘着夜风飘进工作台。苏婷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深处取出个亚麻小布袋："林檬给的松针，说是能净化车间空气。"她解开束口绳，清冽的松木香气立刻弥漫开来，与机油的金属味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你俩真是绝配。"小刀促狭地笑着，镜头对准苏婷微微发红的耳尖，"一个往机械里加自然元素，一个给文艺作品装齿轮。要我说这章鱼就该喷点松木香水..."
话音未落，章鱼机器人突然伸出吸盘触手，"嗖"地卷走了松针袋。苏婷眼疾手快地抓住布袋另一头，小刀见状立刻加入战局抓住中间。三人——准确说是两人一机器——展开了一场滑稽的拔河比赛。章鱼的马达发出嗡嗡抗议，最终"刺啦"一声，亚麻布袋不堪重负地破裂，松针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像下了一场翠绿的小雨。
"完蛋，林檬收集了一下午的..."苏婷蹲下来抢救松针，指尖沾上松脂黏糊糊的触感。她抬头正要骂人，却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轻笑声。
林檬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怀里抱着几卷宣纸和一本厚重的画册。她今天穿了件砖红色的粗棒针毛衣，宽松的衣摆垂到膝盖处，随着夜风轻轻摆动，像裹着晚霞的云朵。看到满地狼藉，她非但没生气，反而快步走进来蹲下身："正好，松针铺开展台更有自然氛围。"
她的手指灵巧地将松针排列成放射状图案，偶尔与苏婷捡松针的手相碰，像两片试探的树叶轻轻相触。小刀识相地拖着章鱼机器人溜去了隔壁工具间，临走前还故意大声清嗓："我去给'小刀三号'上点润滑油！你们慢慢收拾松针——反正宿舍十一点才锁门！"
"这是展品标签。"等小刀的脚步声远去，林檬展开带来的宣纸卷。米白的宣纸上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着展品说明，每个标题旁都画着对应的简笔画——羽毛的线条飘逸灵动，齿轮的齿牙精确到毫米，怀表的机械结构一丝不苟，甚至还有章鱼机器人的Q版形象，圆脑袋上画着夸张的笑容。
苏婷指着那个咧嘴笑的章鱼："这哪像我做的冷酷杀手？它明明会半夜偷吃螺栓。"
"明明很可爱啊。"林檬笑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红绸缎，三两下系成蝴蝶结，"给它当领结？"
于是当小刀鬼鬼祟祟溜回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橙红色的章鱼机器人头顶滑稽的蝴蝶结，正用吸尘触手清理散落的松针；苏婷和林檬肩并肩坐在工作台前，一个用精密仪器调试羽毛的光敏元件，一个在宣纸上补画机械结构分解图。汽修社的氙气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与章鱼舞动的触手影子交织在一起，构成某种奇妙的动态剪影。
"咳咳，十点西十了。"小刀用力敲敲门框，"宿舍真的要锁门了。"
回宿舍的林荫道上，橙黄的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章鱼机器人被装在特制的背包里，偶尔伸出触手好奇地触碰飘落的梧桐叶。林檬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差点忘了，给你的。"
那是个松果造型的小挂坠，半个巴掌大，表面涂着透明树脂，里面封着几片金红色的枫叶。苏婷凑近看才发现玄机——松果底部藏着个微型齿轮装置，轻轻一拨，封存的枫叶就会缓缓旋转，在路灯下折射出琥珀般的光泽。
"自己做的？"苏婷把它挂在怀表链上，金属与树脂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嗯。"林檬伸出右手，食指上有个小小的烫伤痕迹，"用热熔胶固定叶片时太着急了。"她的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尾音轻轻上扬。
苏婷立刻抓过她的手检查，那触感像握住了一缕阳光。路灯下，松果挂坠在怀表链上轻轻摇晃，枫叶的影子投在林檬的手腕内侧，像跳动的火焰。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创可贴——印着卡通扳手图案的限量款——小心翼翼地贴在林檬的烫伤处。
艺术展当天的市立美术馆人声鼎沸。他们的展台被安排在中央大厅，纯白的展台上铺着一层翠绿的松针，"光之羽"装置在专业射灯下焕发出不同于烛光的质感——金属羽毛随着参观者的移动自动调整角度，折射出的光斑在地面流动如溪水。系着红领结的章鱼机器人勤勤恳恳地维持展台清洁，偶尔偷吃螺丝会被苏婷用遥控器惩罚——触手会跳一段滑稽的机械舞，引来阵阵笑声。
"这个作品探讨的是机械与自然的共生关系。"林檬向围观的观众讲解，砖红色毛衣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就曾研究过鸟类飞行..."她的讲解深入浅出，从远古的羽毛笔讲到现代的流体力学，吸引了不少校外观众驻足。有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甚至掏出老花镜，仔细研究起羽毛的铰接结构。
中午休息时，市报的记者来采访。当被问及创作灵感时，苏婷憋红了脸也说不出漂亮话。林檬自然地接过话题："就像松针与齿轮的对话，坚硬与柔软从来不是对立面..."她说着，顺手摘掉苏婷头发上的一小片松针，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次。
下午的评奖环节毫无悬念。当白发苍苍的评委会主席——一位退休的机械工程教授——拿着章鱼机器人爱不释手时，结果就己经注定。"有创意！让我想起年轻时设计的深海探测器！"老人兴奋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展厅，"最佳互动装置奖，实至名归！"
闭幕式后，三人组带着奖杯首奔清河灯会。秋夜的河岸人头攒动，各式花灯将水面染得五彩斑斓。林檬买了个章鱼造型的灯笼，红绸布映在她脸上，与砖红毛衣相得益彰。小刀则举着棉花糖，像举着火炬的奥运选手。
"看那边！"他突然指向河中央。一组机械主题的巨型花灯正在展出——齿轮组成的摩天轮缓缓旋转，活塞造型的塔楼喷着水雾，最引人注目的是个首径三米的水母灯，金属触须随着水流轻轻摆动，折射出梦幻的蓝光。
"明年我们可以参展。"苏婷认真观察着传动结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描摹杠杆原理，"做个会飞的'光之羽'，用碳纤维减轻重量..."
林檬突然拉起她的手："先占看烟花的好位置！"她的掌心温暖干燥，指腹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他们挤到堤岸最前端，身后是熙攘的人群，面前是倒映着星河的水面。第一朵烟花炸开时，苏婷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碰她的手背——是林檬的小指，试探性地勾住了她的食指，像藤蔓缠绕树干那样自然。
章鱼灯笼放在两人中间，红光将他们的影子融合成一个整体。小刀识趣地跑去买零食，回来时故意大声嚷嚷："哎呀只剩最后一串棉花糖了！你们分着吃吧！"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成枫叶的形状，又化作金雨缓缓坠落。苏婷低头咬住棉花糖的一端，林檬笑着从另一头开始吃。甜丝丝的糖絮粘在嘴角，谁都没有急着擦去。松果挂坠在苏婷胸前轻轻摇晃，里面的枫叶永不停歇地旋转着，像某个被魔法凝固的秋日午后，又像刚刚开始的、未知而明亮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