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雾村的轮廓浸在暮霭里,远看像团化不开的墨。村口的石碑半埋在荒草中,碑文被酸雨蚀得斑驳,唯独“隐雾”二字泛着诡异的油光,像是被人用尸蜡反复涂抹过。陆昭然蹲下身,指尖蹭过碑面,黏腻的触感让她想起葬风岭棺中渗出的黑血。姜涣的罗盘悬在碑顶,指针逆跳如疯,最终死死指向村西那棵歪脖子槐树——树身上缠满褪色的红布条,每根布条下都坠着枚生锈的铃铛,风一过,铃声沙哑如呜咽。
“这村里的人……不点灯。”姜涣眯眼望向错落的屋舍。夕阳沉入山脊的刹那,整座村子骤然陷入死寂,连犬吠声都戛然而止,唯有槐树上的铃铛越摇越急,仿佛在催命。
绕过第七间土房时,陆昭然踢到个陶罐。罐口封着黄符,符纸被夜露泡得发胀,朱砂画的咒文晕染成血泪般的痕迹。她撬开罐口,腐臭味冲得人倒退两步——里头蜷着只黑猫的干尸,颈上套着银项圈,圈上刻着“甲子年七月初七”。
“是镇魂罐。”姜涣剑尖挑起项圈,银器内侧密密麻麻刻满“替”字,“周镇山用活物当煞引,这村子底下怕是埋着大家伙。”
吱呀——
身后突然传来门轴转动的涩响。两人回头,见个佝偻的老妪从柴扉后探出半张脸,昏黄的眼珠蒙着层白翳:“外乡人……咳咳……要投宿?”她手中的油灯忽明忽暗,灯油泛着暗绿色,火苗里不时爆出几点猩红。
老妪的土炕上铺着张人皮褥子,边缘用金线绣着北斗纹。陆昭然佯装歇息,掌心悄悄摸向褥子下的硬物——是块龟甲,甲面刻着群山环抱的村落,中央竖着根青铜柱,柱顶蹲着三足乌鸦,与葬风岭壁画如出一辙。
子时的更鼓刚敲过,窗外忽然飘来唢呐声。陆昭然贴窗窥视,见一队纸人抬着黑轿飘过村道,轿帘被阴风掀起,露出半截焦黑的手骨,指节上套着枚鎏金戒指——与周镇山棺中那枚一模一样!
“是阴兵借道。”姜涣压低声音,桃木剑在掌心划出血痕,“跟着轿子,能找到阵眼。”
纸人队在村西槐树下停住,树干突然裂开道缝,露出向下的石阶。腐臭味混着暗香涌上来,陆昭然踩到第三级台阶时,靴底粘上团湿冷的头发——是女人的长发,发梢系着红绳,绳头铜钱刻着“昭然”二字。
地宫中央立着九尊青铜鼎,鼎中盛满浑浊的液体,表面浮着层油脂。姜涣蘸了点液体捻开,面色骤变:“是尸油混着棺材菌,这鼎在养阴胎。”
最深处的鼎突然晃动,鼎盖被顶开条缝。一只泡得发白的手攀上鼎沿,指甲缝里塞满水藻,腕上银锁“叮当”作响——锁面赫然刻着陆昭然母亲的名字!
“娘……”她踉跄半步,鼎中猛然立起具女尸,湿发贴着脸颊,唇角扬起诡异的弧度。女尸的胸腔裂开,涌出大团黑发缠向陆昭然脖颈,发丝间缠着半块龟甲,甲面血字未干:“十镇百村,皆为我瓮。”
姜涣的铜钱阵炸开金光,黑发寸寸断裂。女尸尖啸着缩回鼎中,鼎身符文骤亮,九尊铜鼎同时震颤,鼎盖“砰砰”炸飞。腐尸如潮水般爬出,每具尸身的眉心都嵌着铜钱,钱孔淌出黑血,在地面汇成北斗图案。
陆昭然扯下颈间玉坠砸向中央铜鼎,龟甲碎片与玉坠相撞,迸出刺目血光。地宫西壁轰然坍塌,露出后方天然溶洞——洞顶倒悬着上百口棺材,棺身缠满红绳,绳头皆系在洞中央的青铜柱上。柱顶蹲着那只三足石鸦,鸦喙叼着卷帛书,书角露出半截青铜钥匙。
“这才是真正的归墟柱……”姜涣的剑尖抵住柱身符文,“周镇山把十镇百村的煞气都引到了此处!”
石鸦的眼珠突然转动,鸦喙一张,帛鼠坠入深渊。陆昭然扑向边缘,见帛书在半空展开,血字触目惊心:“陆家女,生于归墟,死于归墟。百村葬,千棺开,方得永生……”
地动山摇间,青铜柱裂开道缝隙,焦黑的指骨探出,死死扣住她的脚踝。周镇山的笑声从地心传来,混着万千冤魂的哭嚎:“你毁得了十镇,毁得了这百村千棺吗?!”
晨光撕开阴云时,两人跌坐在村外乱石滩。陆昭然摊开渗血的掌心,一块崭新的龟甲碎片扎在肉里,甲面浮出座陌生村镇的轮廓。姜涣望向远山,葬风岭的方向又亮起一盏白灯笼,灯下人影绰绰,丧服上的北斗纹刺得人眼眶生疼。
风卷来零碎的铜铃声,似叹似咒:“替命无尽,归墟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