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未落,青岚镇忽起一阵婴啼。那哭声时远时近,像是从地底渗出来,搅得人头皮发麻。陆昭然握紧手电筒循声追到镇北荒地,见一座孤坟裂开豁口,碑上“周氏幼子长生之位”的刻字被苔藓吞了一半,坟头插着三根未燃尽的犀香。
姜涣抓了把坟土捻开,指尖沾上暗红的碎屑:“是血浸的朱砂。周家有人借夭折孩子的阴寿续命,这是邪术‘偷棺’。”
话音未落,坟中突然伸出只青黑的小手,五指蜷曲如鸡爪,攥住陆昭然的脚踝。姜涣掷出铜钱压住鬼手,土里顿时腾起腥臭的白烟。烟散后,坟包下露出半截槐木匣,匣面刻满镇魂符,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黑血。
匣中躺着一具巴掌大的乌木棺材,棺内垫着褪色的百家布,布上摆着七颗乳牙。陆昭然用镊子夹起一颗,牙根处刻着“癸亥”二字——正是周九川独子夭折的年份。姜涣点燃犀香,烟雾中浮现零碎画面:深夜里,周九川跪在祠堂,将写有生辰八字的黄纸塞进婴儿口中;祠堂梁上悬着七盏白灯笼,每盏都映出个蜷缩的婴孩影子。
“周家借夭折子嗣的阴寿延命,每七年换一次‘替命鬼’。”姜涣用桃木剑挑开百家布,底层压着张泛黄的契约,立契人竟是陆昭然的祖母,“你祖母是当年的稳婆,这上头写着‘以血亲为媒,借阴寿十年’。”
荒地忽起阴风,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陆昭然回头,见七个浑身湿透的婴孩手挽手站在月光下,脐带缠成死结,齐声呢喃:“阿姊……还债……”
为查契约真相,两人夜探周家祠堂。供桌上摆着冷掉的祭品:七碗夹生饭倒插竹筷,鸡头齐刷刷朝向无字碑。陆昭然掀开神龛下的暗格,翻出一本族谱,末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周家太爷抱着个襁褓,身侧站着的接生婆正是年轻时的祖母,手中捏着枚沾血的玉坠。
姜涣用罗盘测向,指针疯转着指向房梁。他掀开瓦片,梁上藏着一口陶瓮,瓮中泡着具未足月的死胎,眉心钉着桃木钉。胎儿的胸口缝着块红布,布上绣着:“借寿一甲子,血债血偿。”
祠堂大门轰然闭合,七盏白灯笼无火自燃。火光中浮现宴席幻象:周家老少围坐八仙桌,盘中盛着泥塑的婴孩,首座的周九川举筷大笑,嘴角淌下黑血。
陆昭然摸出祖母的玉坠按在陶瓮上,死胎突然睁眼,桃木钉崩飞。姜涣甩出墨斗线缠住尸身,线却寸寸断裂:“它认了你的血亲气息,要拉你填阴债!”
死胎尖啸着扑来,陆昭然挥起族谱格挡,书页中飘落半张婚书——新郎是周九川,新娘名讳赫然是她祖母的小字“素娥”。
“周家借阴婚绑死你家的气运!”姜涣咬破指尖在陆昭然掌心画符,“你祖母的魂被扣在周家阴宅,这才有了你的‘替身命格’!”
符咒成型的刹那,死胎化作黑烟钻入地缝。供桌下的青砖裂开,露出条向下的石阶,腥风中夹杂着熟悉的沉香——与当年母亲房中的熏香别无二致。
石阶尽头是间贴满囍字的密室。龙凤烛淌着血泪,喜床上并排摆着两具棺材:一具躺着穿嫁衣的祖母尸身,另一具空着,棺内铺着绣“昭然”二字的寿衣。姜涣掀开祖母的盖头,她口中含着的正是周家太爷的怀表,表链缠着两人的头发。
“周家太爷强结阴亲,把你祖母的魂困在这儿。”姜涣用铜镜照向棺材,镜中映出祖母被铁链锁住的虚影,“要破局,得找到结亲的信物。”
陆昭然摸向棺底的夹层,指尖触到个硬物——是半块玉佩,与周九川随身戴的严丝合缝。突然,密室西壁渗出黑血,喜床下的地板塌陷,露出个填满白骨的深坑,每具骸骨都套着嫁衣,手腕系着写有生辰的红绳。
坑底中央竖着根青铜柱,柱身缠着密密麻麻的红绳,绳头皆系着陆昭然的八字。姜涣斩断红绳的瞬间,白骨集体坐起,空洞的眼窝对准她:“时辰到……换命……”
周九川的狂笑从头顶传来:“你祖母欠的阴债,该由你这孙辈来偿!”他按下机关,青铜柱顶端的铜铃骤响,陆昭然腕上的胎记如烙铁般灼烧。祖母的尸身突然立起,枯爪抓向她的喉咙。
姜涣掷出桃木剑钉住尸身,扯断最后一根红绳。青铜柱轰然倒塌,密室开始塌陷。陆昭然抢过玉佩跃出深坑,回头见周九川被白骨拖入坑底,黑血漫过他扭曲的脸。
三日后,陆昭然在祖母坟前烧了那纸阴婚契。灰烬飘散时,卖符老头的身影在松林间一闪而过,手中提着盏新糊的白灯笼,灯面画着个吮指的婴孩。
姜涣从碑后转出,掌心躺着半枚铜钱——是从周九川尸身上找到的,钱孔刻着“替”字。
“真正的债主还没现身。”他望向镇南乱葬岗,那里新起了座无名坟,坟头纸钱灰打着旋儿升空,像是有人躲在暗处冷笑。
夜风卷来零碎的童谣:“借阴寿,还阳债,阿姊躺在棺材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