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在江心打了个旋儿,船头的老汉佝着背,斗笠压得极低。陆昭然盯着他脚边的竹篓,里头扎好的纸人突然齐齐扭头,空白的脸上浮出墨点,拼成她与姜涣的五官。姜涣的桃木剑横在身前,剑锋挑起张黄符:“船家,黑山镇的替命宴,主菜是人还是鬼?”
老汉喉间挤出“嗬嗬”的笑声,竹篙一点,船身猛地倾斜。江水灌进船舱的刹那,陆昭然抓住船沿,指腹触到层黏腻的膏状物——船板缝隙里糊满尸蜡,混着几缕暗红的头发。篓中纸人突然跃起,双臂缠住她的脖颈,空白的脸裂开豁口,露出满嘴细密的鱼齿。
姜涣的铜钱打中纸人眉心,符纸燃起的瞬间,船底传来“咚咚”的闷响。江水翻涌如沸,十几具浮尸从水下首立而起,腐烂的指尖勾住船帮。那些尸身的胸口皆嵌着铜镜碎片,镜面映出陆昭然的脸,却都缺了右眼。
“黑山镇到了。”老汉的斗笠被风掀开,露出半张蜡化的脸,皮肉下淌着黄浊的油,“客官,该下船付账了。”
船头撞上码头青石,腐朽的木板应声而裂。陆昭然踉跄上岸,见镇口牌坊上悬着九盏白灯笼,灯罩薄如人皮,透出里头跳动的绿焰。姜涣捻了捻灯灰,指尖沾上细碎的骨渣:“是尸蜡混着童男童女的眉心骨,这灯照的是阴间路。”
牌坊下的石板刻着镇民名录,每个名字都被朱砂划去,补刻着“替命”二字。陆昭然摸到第三个名字时,石碑突然渗出血珠,汇成一道血线指向镇西。血线尽头是座荒庙,庙墙爬满藤蔓,叶片背面结着人面瘤,五官随夜风翕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庙内供着尊三头六臂的神像,神像掌心托着口青铜匣,匣面符咒与青岚镇祠堂的镇魂符如出一辙。姜涣用铜镜照向神像脖颈,裂纹中卡着半枚铜钱——正是周镇山棺中缺失的那枚。
匣内躺着卷泛黑的族谱,末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民国三十七年,周镇山的焦尸被铁链锁在法坛上,周围跪着九名黑袍人,其中一人的侧脸与渡船老汉分毫不差。族谱边缘批注:“甲子年换皮,借九十九替命鬼重塑肉身。”
供桌下突然传来抓挠声。陆昭然掀开桌布,见个蓬头垢面的老妇蜷缩在暗格里,十指血肉模糊,正用指甲在青砖上刻字。砖面歪斜地写着:“灯油尽,替命成,周镇山要活过来了……”
老妇猛地抬头,左眼嵌着枚铜镜碎片,右眼眶里钻出条黑蜈蚣:“快逃……他在灯笼里……”话音未落,庙外九盏尸蜡灯齐齐炸裂,绿焰腾空化作鬼火鸦,尖啸着扑向二人。姜涣挥剑斩落鸦群,鸦尸坠地即燃,火中浮现张焦黑的人脸,正是周镇山!
“陆家的丫头,你祖母剪我一次阴婚线,我便要你陆家世代为奴!”火中的脸孔扭曲膨胀,庙墙藤蔓骤然收紧,人面瘤爆开腥臭的汁液。陆昭然抓起族谱掷向鬼火,纸页遇火即燃,浮现出周镇山与九名黑袍人结契的画面——每人的掌心都刻着北斗纹,与她的胎记遥相呼应。
姜涣的桃木剑刺入神像心口,裂纹瞬间蔓延全身。三头六臂的泥胎崩裂,露出里头裹着的焦尸——正是周镇山未烧尽的残躯!尸身的胸腔突然裂开,涌出密密麻麻的替命符,符上生辰八字墨迹未干,竟全是黑山镇幸存者的名字。
“他在用活人当灯油!”姜涣扯下庙帘裹住焦尸,火折子甩出的刹那,整座荒庙轰然塌陷。陆昭然拽着老妇逃出火海,回头见江面飘来无数乌篷船,每艘船头都立着个蜡脸老汉,齐声高喊:“黑山镇收魂——九百九——”
晨雾漫过废墟,陆昭然摊开掌心,昨夜从老妇手中接过的铜镜碎片正隐隐发烫。镜面映出百里外的山影,十座古镇的轮廓连成狰狞的符咒,最中央的位置赫然标着“陆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