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陆家村的轮廓,远看像座巨大的坟茔。村口的槐树上挂满褪色的布条,每根布条都系着铜铃,风一过,铃声碎得扎耳。陆昭然踩着露水湿滑的青石板,瞥见路旁荒田里立着几尊石像——面容与祖母房中的老照片一模一样,只是每尊石像的胸口都裂着道缝,露出里头焦黑的芯子。
姜涣蹲在田埂边,指尖捻起一撮土,土里混着暗红的晶粒:“是朱砂混骨灰,这田里埋过活祭。”他起身望向村中祠堂,飞檐上蹲着只乌鸦,喙里叼着半截红绳,绳头缀的铜钱刻着“替”字。
祠堂大门虚掩,门缝里渗出股陈年的香火味,混着腐肉的酸臭。陆昭然推门的瞬间,梁上悬着的白灯笼齐齐亮起,绿光照亮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所有灵牌都姓陆,唯独最末一块写着“周镇山”,牌前供着个陶罐,罐口封着张泛黄的婚书。
“他把自己算进陆家族谱了。”姜涣用桃木剑挑开婚书,纸页上的生辰八字竟与陆昭然完全重合,“阴婚契还没断,他要借你的身子还魂。”
供桌下突然传来“咯咯”的啃咬声。陆昭然掀开桌布,见只黑猫正撕扯着只人偶,人偶穿着她的旧衣裳,心口钉着三枚桃木钉。黑猫抬头,瞳孔里映出祠堂梁柱的阴影——那里悬着九具裹尸布,布角滴落黑水,在地上汇成个北斗图案。
村中忽起锣声,一群戴鬼面的村民围住祠堂。领头的老者拄着蛇头杖,面具下传出闷响:“陆家的丫头,你祖母欠的祭品,该还了。”
人群分开条道,西个壮汉抬着口棺材走来,棺盖未合,里头铺着绣鸳鸯的寿衣,衣摆处金线绣着“昭然”二字。
姜涣的铜枪打中蛇头杖,杖身裂开,窜出条白鳞小蛇。人群霎时骚动,鬼面下的脸孔扭曲如蜡化,皮肤下凸起游动的黑线。陆昭然抓起供桌上的陶罐砸向地面,罐中骨灰飞扬,灰烬里滚出枚银锁——正是她幼时戴过的长命锁!
“棺材是给你备的嫁妆。”老者撕下面具,露出半张溃烂的脸,另半张竟与周镇山神似,“你祖母当年逃婚,害周大人功亏一篑,今日这冥婚……”
话未说完,祠堂梁上的裹尸布突然崩裂,九具焦尸坠地,关节反折着爬向陆昭然。姜涣的桃木剑刺入焦尸眉心,尸身却化作黑烟缠上剑身。剑柄的北斗纹路骤然发烫,陆昭然腕上的胎记如烙铁般灼烧,与焦烟中浮现的符咒遥相呼应。
她扯断长命锁,锁芯掉出张泛黄的纸片——是祖母的手札残页:“村东枯井通阴宅,毁阵眼,断孽缘!”
夜色吞没祠堂时,两人踹开东院破门。井沿的青苔被刮净,露出底下刻的镇魂咒。姜涣垂绳下井,绳上铜铃突然疯响。井底堆满白骨,中央竖着根青铜柱,柱身缠的红绳另一端系着陆昭然的八字木牌。
“这是换命桩。”姜涣斩断红绳,木牌裂开,涌出腥臭的黑血,“周镇山在井底布了陆家全族的生辰,他要借陆家人的命,填自己的阴寿!”
井壁突然渗出血珠,汇成道血瀑冲下。陆昭然攀绳急退,指尖触到井壁的凹凸——是无数个“替”字刻痕,每个字缝里都塞着婴孩的乳牙。血瀑中浮出张焦黑的人脸,周镇山的笑声震得井水沸腾:“你祖母剪断红线又如何?陆家人的血脉,生来就是我的灯油!”
姜涣将桃木剑插入井底,剑身符纸燃起幽蓝火苗。火光中,九具焦尸从血瀑里爬出,将两人逼至井角。陆昭然摸到颈间玉坠,猛地按进青铜柱的凹槽——柱身轰然炸裂,井水倒灌中,她看见祖母的虚影立在血雾里,手中剪刀寒光一闪。
“咔嚓——”
虚无中传来红线崩断的脆响。井壁刻痕迸裂,周镇山的惨叫混着骨殖坍塌的闷响。陆昭然浮出水面时,晨光刺破阴云,祠堂的白灯笼尽数熄灭,牌位上的“周镇山”三字化作焦灰。
村口槐树突然起火,树身裂开,露出里头裹着的陶瓮。瓮中蜷着具女尸,面容与陆昭然七分相似,腕上银锁刻着“素娥”。姜涣拂去尸身额间的朱砂,轻叹:“你祖母从未逃婚,她把自己炼成了镇魂桩……”
风卷着纸灰掠过荒田,远山深处又传来锣声。十个戴鬼面的老汉抬着轿子隐入雾中,轿帘翻飞间,露出一角绣着北斗纹的衣摆。
陆昭然握紧半枚铜镜,镜面裂痕中映出下一座古镇的轮廓。那里祠堂的飞檐上,九十九盏白灯笼正幽幽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