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环回至屋内,见小鹃亦步亦趋跟了进来,一张俏脸上尚带着方才目睹那刘婆子被斥责震慑后的激动与崇拜,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竟是异彩涟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服之意。
贾环心中微动,知晓此时正是收拢人心的绝佳时机。方才在外间那番雷霆手段是“威”,如今便需施以“恩”,恩威并济,方能叫人心悦诚服,死心塌地。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同于往日的阴沉或算计,竟带了几分真切的暖意,走到小鹃身边。见她额前几缕碎发略显散乱,许是方才在门边紧张观望所致,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替她轻轻理了理。
这般亲昵随意的举动,顿时让小鹃身子一僵,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心头小鹿儿也似地乱撞起来,比方才见贾环发威时更甚几分。
“看见了吧?”
贾环一面替她整理鬓发,一面柔声说道,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两人听闻,
“对付这起子捧高踩低、欺软怕硬的奴才,一味忍让退缩是没用的。你越是软弱,她们便越发蹬鼻子上脸。咱们就得拿出些手段来,叫她们知道厉害,往后才不敢再轻易作贱咱们。”
他收回手,目光落在小鹃那羞赧又带着几分崇慕的脸上,语气愈发温和:“今日之事,多亏了你先前留心告知。若非你将那刘婆子的劣迹一一报我,我又如何能拿捏住她的七寸,一击便中?这头一份功劳,是你的。”
说着,贾环略略俯身,趁着小鹃尚在怔忪之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这吻既轻且快,带着他身上因病初愈尚存的微温,却如同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小鹃。
她“啊”地一声低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双手捂住额头,脸上红晕更甚,首蔓延到了耳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来。
“三…三爷……”
小鹃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般亲密的奖赏,是她做梦也未曾想过的。
平日里跟着赵姨娘,稍有不如意便是打骂呵斥,何曾有过半句温言?更遑论这般…这般带着温存的亲近了。
贾环看着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暗笑,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温煦:“傻丫头,怕什么?这是赏你的。往后,你一心一意跟着我,替我办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我说过的话,将来让你做管事娘子,吃香喝辣,再没人敢欺负你,都算数。”
这一番话,配上额头那温热的触感,以及眼前这位三爷眼中从未有过的认真与暖意,让小鹃的心彻底融化了。
方才那刘婆子被训斥的威风场面,与此刻这意想不到的温情奖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冲击。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服从”贾环,竟真的能带来实际的好处,哪怕只是一个轻吻、几句暖心的话,也远胜过跟着赵姨娘终日担惊受怕、只有打骂的苦日子。
她心中那份因被强占而生的恐惧和羞耻,此刻竟被一种强烈的依赖感和隐秘的期盼所取代。
她觉得,这位三爷虽手段厉害了些,却似乎真的将自己放在了心上,肯为自己出头,也肯给自己许诺一个光明的未来。这种被人重视、被人“奖赏”的感觉,是她卑微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她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倒向了贾环。
依赖之情,油然而生,且日益深厚。
“奴婢…奴婢谢三爷恩典。”
小鹃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无比的诚恳,“奴婢往后一定尽心竭力伺候三爷,万死不辞!”
且说那被贾环当众敲打了一番的刘婆子,自那日之后,果然收敛了许多。
再不敢似从前那般明目张胆地惫懒耍滑,也不敢在背后嚼舌根抱怨了。
每日当值,皆是兢兢业业,打扫庭院格外用心,提水劈柴也勤快了不少。见了贾环和小鹃,更是老远就垂手侍立,脸上堆着几分畏惧的笑容,连大气儿也不敢喘,有时甚至刻意回避,不敢与他们碰面。
院中另外那个张婆子和丫头彩云,虽未亲历当日冲突,但也将刘婆子的变化看在眼里,私下里自然少不得议论。
她们见往日里嚣张的刘嫂子如今变得服服帖帖,再看那病了一场后仿佛脱胎换骨、眼神里多了几分威严的三爷,心中也都暗自警醒。
原先那份因贾环不得宠、赵姨娘又不大理事而生的轻慢之心,渐渐收了起来,言行举止间都多了几分谨慎,不敢再像以前那般随意轻视这对主仆了。
如此一来,贾环在这小小的院落之内,竟也凭着这番“恩威并施”的手段,初步建立起了一点微弱的权威。
虽则这点权威尚且脆弱,范围也仅限于这几人之间,但对于贾环而言,却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他终于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为自己撬开了一丝缝隙,掌控了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力量。
然而,表面的平静并未能掩盖深层次的困境。贾环很快发现,尽管院里的下人变得恭顺了,但他和小鹃的基本生存条件,尤其是伙食方面,依旧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改善。每日里从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仍然是那般粗劣不堪,不是些残羹冷炙,就是些下人都不屑吃的糙米陈菜,份例也明显比其他主子少了一截,显然是被负责送饭的人克扣了。
这日晚膳,看着食盒里那几样清汤寡水、几乎见不到油星儿的所谓“菜肴”,还有那硬邦邦、能硌掉牙的陈米饭,贾环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先前对付刘婆子,不过是解决了内部的蝇营狗苟,但这吃饭的问题,却牵扯到外面的管事之人,难度显然更大。温饱尚且不能保证,谈何长远发展?这己成为眼下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新矛盾。
“又是这些!”贾环冷哼一声,将筷子重重放下。小鹃在一旁看着,也是面露愁容,低声道:“三爷,这送饭的王嬷嬷,素来是看人下菜碟的。咱们院里不得势,她便总拿这些来搪塞…”
“王嬷嬷?”贾环眼中寒光一闪。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似乎是太太王夫人那边的人,平日里负责各房主子的饭食分派。
仗着背后有人撑腰,行事颇为张扬,克扣份例更是常有的事。这样一个人物,可比院里这个粗使的刘婆子难对付多了。她不仅地位更高,关系更硬,而且常年跟在王夫人身边,见惯了风浪,寻常的恐吓怕是难以奏效。
贾环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对付这种人,硬碰硬显然不行,必须智取。
要如何才能兵不血刃地让这位王嬷嬷乖乖把该给的份例送来,甚至还要让她以后不敢再克扣呢?
这却是个需要好好思量一番的难题了。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己开始盘算起对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