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的土泛着铁锈红,像粮站秤砣生锈的颜色,浩仔蹲在塌了半截的碑前,指节叩响青石板,磷火飘过时,石缝里突然渗出蓝光,显出一串数:“一囤容七石二斗九升”。
“知道啥叫死账不?”老王头烟头的红光划破夜色,“就像你爹抽的血,泼出去的水。”浩仔攥紧包了封皮的算草本:“那为啥还抽?”
“人活着总得押个宝。”烟灰簌簌落在粮票堆上,“押粮票能救命,押算式能改命——你那粮囤公式不是救过晒谷场的急?”蓝光突然大盛,算草本上的紫药水印子跳出来,在磷火里拼成环磷酰胺的分子式——
守林人的枣木棍劈下来时,浩仔正扒拉坟坑里的药瓶。“小兔崽子!”老人喉咙里滚着痰音,“知青的骨头你也敢动?!”
“要是死人能打算盘……”浩仔举起印着粮站红戳的药瓶格挡,“您说这账怎么平?”
“咔嚓”一声,玻璃碴子崩进土里,守林人突然佝偻成虾米,怀里的机械闹钟“当当”响起来,浩仔捡起刻着“心口痛”的药片,听见老人喘气声:“七六年查粮仓……我也问过这话……”
“后来呢?”
“后来……”老人咳出带蓝沫的血,“粮囤着火……账本和人……都成灰了……”
后半夜露水重了,浩仔用玻璃片在无字碑上刻粮囤公式,刃口刮出的火星子映亮老王头的脸。
“算式能算生死不?”
“一囤粮加一囤粮,顶不过三张嘴。”浩仔刻到第七笔,石粉突然泛红,“可胰腺肿了加水肿,等于……”
“等于你爹褥子底下那沓粮票。”老王头踢飞块垫碑砖,露出锈迹斑斑的机械钟,“知道为啥定在七月二十九?”
浩仔盯着钟面停摆的指针——和自己奔驰车坠河的时间分毫不差。
“这是……开始还债的日子?”
“不。”烟头烫穿钟壳,“是你该醒的时辰。”
天边翻鱼肚白时,芦花鸡踩灭最后一粒磷火,浩仔翻开算草本,紫药水写的粮囤公式变成了防火告示,守林人昨夜蜷缩处,蓝矾结晶正从土里冒尖。“时辰在改账本?”他问。老王头吐出烟圈,圈圈套着粮站公章:“是账本在修时辰。”烟圈飘向坟堆间的酒店蓝图,“你见的将来,都是旧账……的利滚利。”
蓝图背面的医用胶布突然翘边,露出半句话:“当利滚利到顶……”风把后半句卷进老槐树的年轮里。
临了,浩仔踢到半截拴钟的麻绳,麻绳缠着的死亡证编号旁,忽地浮出媳妇前世的眉眼——她在粮站当会计的模样。
“要是终归要散……”他着ZY-84-0729的钢印,“这辈子的碰头算啥?”
老王头把烟蒂摁在编号上:“算……加减法里的进位。”青烟扭成算珠轨迹,“你算不清永远,但能算明白……眼下这担粮。”
机械钟在坟堆里“咔嗒”上发条,锈住的指针突然狂转,朝着1984年7月29日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