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浩走进江南大学校门,在学生接待处领了报到证和宿舍号。当他走进318号宿舍,只见318号宿舍的墙皮己经发黄,钱浩用铜钥匙尖头刮霉斑,石灰粉簌簌落进搪瓷缸里,缸底结着层酱油色的茶垢,晨光从铁栅栏窗挤进来,在掉漆的铁架床上切出牢笼般的影子。
“新来的?”上铺突然垂下个鸡窝头,油乎乎的头发支棱着,“五斤全国粮票换三个鸡蛋,换不换!”
钱浩攥紧裤兜,粮票边角硌得手心发疼,他想起父亲在火车上佝偻着咳血的模样,喉咙像被人掐住:“三斤。”
“三斤半!”鸡窝头还价时露出被烟熏黑的牙缝,“我叫阿强,临床系大三的。”
煤油炉窜起的蓝火苗舔着搪瓷缸底,蛋清凝固时飘出股药味,钱浩鼻子发痒,这味道和去年陪父亲去县医院时,走廊尽头煎中药的味道一模一样,阿强递来剥好的鸡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五个针眼排成首线,暗红色的痂像串歪扭的纽扣。
“查房!”木门突然被推开,钱浩把粮票塞进解放鞋,粗布袜磨得脚踝生疼,三个戴红袖章的走进来,带头的抬脚踢翻煤油炉,煤油泼在《英语900句》上,“father”这个词被晕染成团墨迹。
“这谁的?”红袖章用扫把杆从床底勾出个热得快,塑料包装上的字被刮花了,只剩“输”和“管”两个字,阿强摸出包大前门递过去:“兄弟行个方便,这可是德国进口货。”
钱浩缩在墙角数粮票,父亲缝的暗袋线头开了,粮票边角沾着星点褐渍。床板缝隙里卡着半张《经济日报》,张明远的脸被虫蛀出个窟窿,正好露出下面印着的“价格闯关”西个黑体字。
月光爬进窗户时,宿舍成了蛤蟆坑,阿强蹲在窗台上,手腕在月光下泛青:“两张侨汇券换止吐药,要的举手。”底下七八只手从蚊帐里伸出来,像枯树枝在招魂。
钱浩摸出颗“大白兔”,糖纸背面用铅笔写着“地塞米松”。奶糖在嘴里化开,甜得发苦,他想起母亲总把白糖锁在腌菜坛里,钥匙藏在灶王爷画像后面。
后半夜有人敲窗,钱浩掀开糊着报纸的玻璃,冷风卷着煤渣扑进来,黑影塞进个蓝布包,里头躺着两瓶玻璃药水,标签写着“白蛋白?沪卫药,布角绣着铜锁图案。
晨跑铃炸响时,钱浩在搪瓷缸底发现张字条,泛黄的纸上爬着蚯蚓似的字迹:“十八瓶齐了”。缸里剩水晃动着,晃出父亲在火车上拿手帕捂嘴的模样,血丝从指缝里渗出来。
“318!通下水道的来了!”宿管阿姨在楼下喊。
地漏口卡着团湿漉漉的纸,钱浩扯出来发现是《英语900句》残页,纸屑粘成“闯关”两个字,墨迹被污水泡发了,铜钥匙插进铁管口的瞬间,他听见远处传来火车鸣笛声,和那个卖外汇券的人手表滴答声混在一起。
上课铃催命似的响,钱浩把钥匙揣回兜,粮票边角在裤袋划出条血痕,走廊飘来英语听力声:“请听写: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他舔了舔结痂的食指,味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