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联厂后门的柏油路叫油罐车漏的猪油泡软了,路灯底下泛着黑黄的光,五条瘦狗围着油滩转圈,舌头甩出来的哈喇子拖得老长。钱浩抬脚踩进油坑,帆布鞋底粘着病房里带来的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猪油腥气首往鼻子里钻。
“老张,二十斤板油。”钱浩拿手电筒敲铁栅栏,光柱扫过墙角堆着的月饼模子,铁锈渣子扑簌簌往下掉,落在去年中秋剩的红纸包装盒上。
棉帘子掀开道缝,露出半张油光光的脸:“上回换的招待所凭证没惹事吧?”
“正要谢您。”钱浩从裤兜掏出包白糖递过去,手指头摸到兜里硌人的粉笔头,是昨晚上在消防图背面描线用的那半截,“凭证背面印的图纸帮了大忙,市管所的人愣是没瞧出猫腻。”
铁门突然哐当一声,油桶滚地的动静里夹着几声咳嗽,听着像是穿硬底皮鞋的人。
炼油锅冒起青烟,钱浩瞥见门外油罐车屁股上的蓝漆字,老张抡着铁勺搅锅,板油块在热油里翻跟头:“这油炼上三遍,吃不出哈喇味。”
咣当!铁门叫人踹开了,穿灰制服的人堵在门口:“有人举报你倒卖物资!”
钱浩抓起介绍信就要往锅里扔,纸角刚沾着油星子,突然显出弯弯曲曲的山路图,跟病房床单上印的庐山地图一个样。老张一把拽住他手腕:“信烧了咱都得进去!”
油桶在推搡中倒了,黑乎乎的废油漫过脚背,三条野狗窜进来舔油,撞翻了墙角的药箱子,玻璃碴子混着黄药水,在油滩上漂得像小船的碎片。
“这是振华医院的药!”灰制服捏着半拉玻璃瓶,手电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钱浩把介绍信踩在脚底板下:“药是你们撞翻的。”他蹲下身捡玻璃片,碴子上的红字批号刺眼睛,跟老吴病房掉的药瓶一模一样。
老张突然抡起铁勺砸油桶,咣咣声震得野狗龇牙,一条黑狗叼起油乎乎的纸片窜出门,钱浩追出去时,鞋底在油坑里打滑差点摔个跟头。
黑狗对着墙根撒尿,尿柱子冲开油污,露出锈铁门牌的最后两个数:84。钱浩摸着裤兜里的粉笔头,突然想起病房车牌号也是84打头。
“狗日的畜生!”灰制服抡着铁棍冲过来,钱浩抬手去挡,棍子砸在手肘的旧伤上,这伤是去年在七号仓搬冻肉摔的。
老张扑过来抢纸片,油手在信纸上摁出个巴掌印:“查归查,别动我的狗!”
灰制服揪住狗尾巴:“这畜生偷吃公家油!”
黑狗扭头就是一口,惨叫声里信纸撕成两半,钱浩捡起半张对着路灯看,油渍渗出的黑影里显出条胳膊,上头爬满豆芽似的疙瘩——
后半夜,钱浩蹲在油锅前熬油渣,月亮照得炼油锅冒白烟,烟柱子扭着扭着变成“1984.5.19”,跟老吴床底血字的日子对上了,小梅举着半张纸冲进来:“哥!尿碱显字了!”
信纸边上的白碱结成“特贡茶”三个字,底下歪歪扭扭签着王振华的名。钱浩抱出装猪油的陶罐,罐底裂纹跟签名笔划叠在一块,裂痕尾巴指着南边,母亲抱着茶叶罐过来,他闻见黄山毛峰的香味。
“你爹那年押车去皖南,说特贡茶要配猪油糕。”母亲抠着罐底茶渣,里头黏着半片蓝标签,C?H?O?的字迹被茶水泡发了胖。
钱浩突然听见三轮摩托声,跑到后窗一看,月光底下有辆三轮车正往南开,司机后颈的虎头刺青忽明忽暗,车斗里堆的纸箱印着康泰商标,跟昨夜医院楼下那辆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