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顶上的灰吊扇转得发飘,钱浩踩着竹梯擦水晶灯,竹梯“嘎吱嘎吱”响,每晃一下他虎口的烫伤就抽痛一次。穿灰工装的女大学生抱着石膏像往后挪,塑料鞋跟卡进地板缝。
“当心!”小梅的喊声和石膏碎裂声同时炸响,王振华半张脸的石膏残片滚到钱浩脚边,断裂的鼻梁里插着半截粉笔。
女学生蹲着捡碎片,指甲盖叫石膏边刺出口子:“钱老师,我真不是存心的……”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石膏粉上,凝成暗红的痂。
“抹布分三色!”小梅挥着排班表在人堆里挤,“蓝的擦窗,白的抹桌,黄的拖地!”她嗓子还带着烟熏的哑,是上礼拜冷库火灾呛的。
穿格子衫的男生撞翻了红漆桶,污水漫过排班表,钱浩扶起石膏底座,指尖摸到凹槽里的纸片,泛黄的纸页上印着:“1994年7月12日,死者陈某,搬运工,死因:喘不上气……”职业栏盖着振华制药的章,缺角处跟冷链车虎头刺青的破损对上了。
“学生证都交上来!”保卫科长踹开侧门,皮带扣在门框刮出白痕,穿回力鞋的男生拎着滴水的拖把,鞋帮还沾着冷库的冰碴。
钱浩用黄抹布包起石膏块:“按《集体企业条例》第二十一条,不得扣押证件。”他从石膏夹层抽出半页病例,“倒是先说说工伤赔偿?去年振华仓库压死两个临时工,连棺材钱都是家属凑的……”
暴雨扑打着彩窗,浸透的排班表紧贴墙面,“第三组”的水渍笔画被潮气洇开,墨迹顺着墙灰裂缝往下爬。女学生盯着病例职业栏干呕,石膏粉呛进鼻孔引发连串喷嚏,跟接触冷库霉斑的过敏反应一个样。
后半夜库房门被撞得哐当响,穿雨衣的科员举铁棍捅进来,棍头滴着水:“把石膏交出来!”
钱浩抖开湿排班表铺在桌面,积水顺着桌腿往下淌,在科长皮鞋边积成小洼,科员用铁棍戳地,棍尖在瓷砖戳出个浅坑,积水上漂着病例纸屑,有片纸屑上的“7.2℃”字样被水泡发了。
“砸了这些黑材料!”科长夺过铁棍砸向石膏堆,钱浩抄消防栓扳手格挡,虎口旧伤裂开渗出血丝。高压水柱冲飞病例残页,有张纸贴到彩窗上,阳光一照透出皖南制药厂的实习名单。
穿格子衫的男生突然喊:“快看水光!”积水倒映的吊灯光斑在晃动,形似冷库通风口的粉笔箭头。
“滋啦!”电火花在积水里炸响,科长甩了铁棍往外蹿,棍身上的病例页沾满铁锈。钱浩关水阀时发现王振华签名正被锈迹啃食,“华”字最后两笔糊成了墨团。
晨光透进礼堂,钱浩在窗台晾病例残页,穿回力鞋的男生捏着皱了的排班表:“钱老师,能重排吗?”
“水痕就是新班表。”钱浩抖开湿纸,阳光透过彩窗在纸上投下光斑,冷库通风口的轮廓模糊浮现,边缘毛刺跟病历本的茶渍形状差不多。
掌声突然从主席台炸响,两人扒门缝看见王振华在镁光灯下挥手,皮鞋底粘着石膏渣,渣子上的“吸”字只剩半个“口”。通风管锈渣簌簌飘落,在排班表上铺出断续的线痕。
穿灰工装的女学生蹲在角落,血手指在地面画圈,血珠顺地板缝往前流,遇石膏粉凝成暗红细线。王振华跺脚时,鞋底在红线上碾出个模糊的“7”,缺的那点被鞋纹盖住了。
小梅突然扯钱浩袖口:“看石膏像底座!”昨夜清理时没注意的夹层里,塞着捆发霉的实习协议,最底下那张按着血手印,指纹螺纹跟女学生指甲伤口的血痂一样。
礼堂吊扇突然停转,积灰簌簌落在病例堆上,钱浩摸着石膏像断裂的脖颈,那里有道细缝,宽度正好能塞进冷库病历本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