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车站成了烂泥坑,李颖的行李箱轮子卡住了,退票窗口玻璃上淌着红印子,会计证从箱缝露出来,塑封皮还带着卫生院消毒水的味道。
“妹子,去省城最后一班车。”司机叼着烟,雨靴碾碎地上的废票,“不过,轮胎陷了,得加五十块推车费。”烟头丢进积水里“滋”地灭了。
李颖摸到兜里的钢笔,笔帽刻着“84”,三天前钱浩塞给她时说:“这笔能验假账。”现在笔杆硌得手心疼。
破客车突突响,雨刷在玻璃上划拉。前座胖子把湿车票贴窗户上,水痕显出“仁和医院七号库”,李颖攥紧钢笔,指甲在掌心掐出印子,这车压根不往省城开。
“改道去仁和医院加多少钱?”她用钢笔在车票背面写字,墨水字迹刚出来就化了。司机从后视镜斜眼:“再加八十。”花衬衫男人跷着腿笑:“医院早改成化工厂啦!”钢笔尖“啪”地断了,蓝墨水把会计证染得像泼了酱油。
李颖盯着车票上“仁和医院”的水痕,后槽牙咬得发酸,三天前钱浩在病床上咳血的画面突然冒出来,他当时抓着她的手说:“账本比命重要。”现在掌心的钢笔印还在发烫,像被这句话烙了个疤。花衬衫男人的嗤笑刺得耳膜疼,她摸到断笔的裂口,想起钱浩吞胶卷时喉结滚动的样子,那会儿他的眼神和现在自己手里的断笔一样,带着豁出去的决绝。
轮胎越陷越深,司机喊人下去推车,李颖溜进驾驶室,仪表盘底下塞着本湿账本,红笔圈着“八西年七月二日 七吨二”的字样,跟前面老周说的数对得上,她拿断笔抄写,墨水在纸上洇出“别信”俩字又没了。
“作死啊!”司机揪她头发往外拖,李颖死命抱住账本,指甲缝渗血:“你们用化工厂运黑货!”闪电亮起的刹那,她看见账本第一页印着表链纹路,跟老周戴的一模一样。
司机揪头发的手劲让她头皮发麻,李颖突然想起毕业考试算错小数点那次,老校长用戒尺敲她手心:“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现在指甲缝里的血渗进账本纸页,她在疼里品出点痛快,原来做假账的和查假账的,较劲时都会流血。账本扉页的表链纹路在闪电下反光,她恍惚看见老周掐输液管的手,青筋暴起的样子和眼前司机的手一模一样。
花衬衫堵住车门:“知道太多……”话没说完,李颖把账本甩进泥坑,泥水糊了男人满脸,她趁机跳车逃跑,断笔在手心烙出红印。
李颖在雨里深一脚浅一脚跑,客车轰隆隆追上来,车灯晃得人眼花,她摸到钢笔杆上的凹凸小点,是钱浩教过的盲文“渡口”。
会计证从箱子里滑出来,塑封膜裂了口子,想起毕业时老校长说:“做账要对得起良心。”现在证上的红章被雨泡发了,像刚结的疤。
渡口老头蹲在蓑衣底下抽烟:“要去医院废墟?得钻化工厂的脏水管。”说着递来半瓶白酒,“喝了壮胆,但……”李颖仰脖就灌,辣得嗓子冒火。
白酒呛得眼泪首流,李颖却想起第一次做假账时的情形,那会儿她在厂长办公室手抖得握不住笔,现在的哆嗦倒是和当年很像。塑料膜裂开的会计证泡在污水里,校长的话混着雨声往耳朵里灌:“做账要对得起……”她狠狠抹了把脸,把湿头发别到耳后。污水管滴在脖领里的水带着铁锈味,和病房铁床的锈味一个样,提醒她这局棋还没下完。
水管里滴着彩色臭水,李颖用断笔在管壁划记号,绿荧光的箭头指向铁门,门缝飘出药味,她把会计证碎片拼成钥匙形状,塑料边正好卡进锁眼。
门后堆着贴铝箔的箱子,有个箱子标签被血染红了,跟钱浩胸口的疤一样。钢笔突然自己动起来,在墙上写“证据会没”又消失。
警笛声近了,老头突然堵住出口:“你以为能赢?”他掀开蓑衣露出金表链,跟那伙人戴的同款。李颖把钢笔扎进他手背,蓝墨水混着血喷在箱子上,显出“停试”的密码。
钢笔扎进老头手背时,温热的血溅到嘴角,李颖尝到血腥味,突然想起钱浩咳在她脸上的血沫。老头嚎叫的声调跟张总被算盘划伤时的惨叫重叠,这些人的痛呼听着都像杀猪。铝箔箱上的“停试”密码泛着蓝光,她摸到箱角结的霜花扎手,扎得她终于哭出来。
撞开铁门时钢笔掉了,“84”在脏水里发亮,化工厂大灯扫过来,她撕开会计证,铝箔片反光拼出七个点——正是走私地图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