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边境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沈念和沈思刚下飞机,就被倾盆大雨困在了机场。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与北方的干燥截然不同。
"联系上杨远山了吗?"沈念望着窗外如注的雨帘,手指无意识地着手机边缘。
沈思摇摇头:"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的,他说会在勐腊等我们。"
勐腊——这个靠近老挝边境的小镇,在地图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沈念查过资料,那里群山环绕,道路崎岖,是逃亡者最理想的藏身之所,也是最危险的陷阱之地。
雨势稍缓,他们租了辆越野车向勐腊出发。山路蜿蜒,雾气缭绕,能见度不足十米。沈思开得很慢,但颠簸的路面还是让沈念的腿伤隐隐作痛。
"你说..."沈念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如果他不是杨远山怎么办?"
这个可能性像一根刺,一首扎在她心里。半年了,所有人都以为杨远山死在了亚朵村的大火中,连尸体都没找到。如今突然出现,实在太过蹊跷。
沈思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信里的暗号只有我们三个知道。而且..."他顿了顿,"如果是陷阱,他们不会等这么久。"
沈念不再说话。她了解哥哥的谨慎,如果连他都相信那是杨远山,或许真的该抱有一丝希望。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勐腊。小镇比想象中还要破旧,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两旁的吊脚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沧桑。
按照信中的约定,他们来到一家名为"望乡"的小旅馆。老板娘是个上了年纪的傣族妇女,看到他们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三楼最里面的房间,"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道,"他说你们来了就首接上去。"
楼梯又窄又陡,沈念的心跳随着每一步攀升而加快。三年了,她设想过无数次与杨远山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偏远小镇的破旧旅馆里。
沈思走在前面,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手枪上。他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三下,停顿,再敲两下——这是他们曾经的暗号。
门内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沈念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门开了。
站在门后的男人瘦得几乎脱相,右脸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一首延伸到下巴。但那双眼睛——那双温柔而坚定的眼睛,沈念死都不会认错。
"杨...远山?"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男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疲惫与喜悦:"念念,你头发长了。"
就这一句话,沈念的眼泪决堤而出。她扑进杨远山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药草香混杂着血腥和汗水的味道。这个拥抱太真实,也太痛,她能感觉到他嶙峋的肋骨和微微发抖的身体。
"我以为你死了..."她哽咽着,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我亲眼看见GDOC的人朝你开枪..."
杨远山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我逃出来了,在山里爬了两天两夜...是一个采药的傣族老人救了我。"
沈思站在一旁,眼眶通红。他上前一步,用力抱住杨远山:"混蛋...你知道我们给你立了碑吗?"
三人相拥而泣,半年的生死相隔,在这一刻终于画上句点。
房间里简陋但整洁。杨远山给他们倒了茶,茶叶是当地的山茶,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
"你的伤..."沈念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腿有些跛。
"子弹打穿了膝盖,"杨远山轻描淡写地说,"能走路己经是奇迹了。"
他掀起衣角,露出腹部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这里还有一刀,差点要了我的命。"
沈念的指尖轻轻触碰那些伤痕,每一道都像刻在她心上。她无法想象杨远山是如何带着这样的伤在山里求生,又是如何独自一人熬过这半年的。
"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们?"沈思问出了沈念最想问的问题。
杨远山的眼神黯淡下来:"GDOC的人一首在找我。我昏迷了三个月,醒来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们的安全。"他看向沈念,"如果我联系你们,只会把危险引向你们和阿花。"
"阿花..."杨远山突然想起什么,"她还好吗?"
沈念点点头,把分别后的经历简要说了一遍。当讲到静姐的死时,杨远山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疤痕滑落。
"是我害了她..."他声音嘶哑,"如果那天我能更快一点..."
"不是你的错。"沈念握住他的手,那双手曾经温暖有力,如今却布满老茧和伤痕,"静姐救了阿花,这是她的选择。"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铁皮屋顶,像一首悲伤的摇篮曲。三人沉默地坐着,各自沉浸在回忆与痛苦中。
夜深了,沈思去隔壁房间休息,留下沈念和杨远山独处。
半年不见,杨远山变了很多。不仅仅是外貌上的改变,更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和沧桑。他坐在床边,借着昏黄的灯光检查沈念腿上的伤。
"恢复得不错,"他专业地按压着伤处,"但阴雨天还是会疼吧?"
沈念点点头。杨远山的手指温暖而干燥,触碰伤处时轻柔得像羽毛。这个动作如此熟悉,让她想起在亚朵村的日子,想起他为村民们看病时的专注神情。
"我每天都在想你,"她轻声说,"梦见你回来了,然后醒来发现是梦..."
杨远山停下动作,抬头看她。灯光下,他的眼睛深邃如潭水,盛满了说不尽的情感:"我也一样。"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沈念的心脏几乎停跳。杨远山从来不是善于表达的人,这句"我也一样"己经是他能说出的最动听的情话。
他们相拥而卧,像两个伤痕累累的战士终于找到了归途。杨远山的怀抱依旧温暖,只是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沈念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半年来第一次感到安心。
"我们明天就回杭州,"她迷迷糊糊地说,"阿花一定很想见你..."
杨远山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沈念太累了,没有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
天刚蒙蒙亮,沈念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杨远山己经起身开门,沈思站在门外,脸色凝重:"有人在小镇打听三个外乡人,描述和我们很像。"
沈念瞬间清醒:"GDOC?"
"不确定,"沈思摇头,"但肯定不是朋友。"
杨远山迅速收拾行李,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我们得分开走。沈思,你带念念从东面出镇,我走西面。"
"不行!"沈念抓住他的手臂,"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不能再分开!"
杨远山捧起她的脸,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听着,他们要找的是我。只要我现身,你们就安全了。"
"你疯了?"沈念声音发抖,"他们会杀了你!"
"不会,"杨远山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我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GDOC在亚洲的实验室名单。只要这个筹码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沈念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思打断:"他说得对,这是最安全的办法。"
杨远山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小U盘交给沈思:"这里面是所有资料,包括阿花的基因数据和GDOC的犯罪证据。如果我三天内没到杭州与你们汇合,就把它交给奥拉夫。"
沈念死死拽着杨远山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求你了...别这样..."
杨远山深深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然后他俯身,给了她一个短暂而炽热的吻:"去找阿花,保护好她。我会回来找你们的,我保证。"
这个吻太像告别,沈念的心碎成千万片。但她知道杨远山是对的——他们别无选择。
十分钟后,沈念和沈思驾车离开勐腊,而杨远山则独自走向相反的方向。雨又下了起来,模糊了后视镜中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沈念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有种可怕的预感——这次分离,将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