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黄昏，训练场上尘土飞扬。宋临安站在格斗场中央，作训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她刚刚放倒了第三个对手，那个来自内蒙古的壮实男生此刻正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下一个。"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训练场瞬间安静下来。
晏清扬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她马尾辫上的胭脂红丝带松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一团跳动的火焰。丝带忽然被一阵风吹落，飘飘荡荡地落在他脚边。
他弯腰拾起，丝绸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弄堂口买的粽子糖，那种用薄纸包着的、带着淡淡竹叶香的糖果。每次章拂柳都会把糖纸小心地展平，夹在课本里当书签。
"晏同学。"
宋临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她站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胸口微微起伏，作训服的领口己经被汗水浸成深绿色。一缕碎发粘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帮个忙？"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个动作太过熟悉——初三那年，章拂柳也是用这样伸出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用酒精棉擦掉了他胳膊上用圆珠笔写的物理公式。冰凉的触感和刺鼻的酒精味，连同那个蝉鸣震耳的午后，一起刻进了他的记忆里。
宋临安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头发。"她简短地说。
她的后颈完全暴露在夕阳下，皮肤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光线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晏清扬注意到她颈后有一颗小小的褐痣，位置恰好和章拂柳打青霉素时针眼的位置重合。这个发现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当他用手指轻轻梳理她汗湿的发丝时，战术手表突然发出轻微的提示音。余光瞥见心率从72跳到了119。这让他想起另一个关于心跳的记忆。
那是高二的初夏，医务室里老旧的电扇吱呀作响。章拂柳戴着听诊器，冰凉的金属贴在他胸口。
"窦性心律不齐。"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闷闷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她手中的病历本上投下栅栏般的影子。"建议治疗方案..."她的钢笔突然停顿，然后轻轻划掉了一行字，"每天一颗大白兔奶糖。"
"系紧了。"晏清扬收回手，声音比想象中要干涩。
宋临安转过身来时，发梢扫过他战术手册的第十七页。那里夹着一张己经泛黄的拍立得照片：高中的校运会上，章拂柳的蓝色发带在4x100米接力终点线上飘扬，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晚饭时分，天空突然阴沉下来。食堂里弥漫着炖菜的香气，宋临安坐在他对面，用筷子灵巧地挑出红烧肉里的八角。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粉色。
"要下雨了。"她突然说。
晏清扬望向窗外。暮色中的云层压得很低，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这个季节的上海，街边应该己经开始卖栀子花了。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章拂柳在急诊室值夜班，深夜发了一条朋友圈：一张滴着水的栀子花特写，配文是李商隐的《赠荷花》。
"想家了？"宋临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收回目光，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眼睛里带着探究的神色。"有点。"他承认道。
雨开始下了，先是零星几点，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饭后，宋临安去了枪械室——这是她的习惯，每周三晚上都要保养配枪。晏清扬站在走廊上，看着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像无数条细小的河流。
不知怎么的，他走到了枪械室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金属部件轻微的碰撞声。他推门进去，看见宋临安坐在工作台前，台灯的光线将她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她正在擦拭一把92式手枪，动作娴熟而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油布擦过准星时，她微微眯起眼睛，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上海这时候该有卖栀子花了。"晏清扬听见自己说。
宋临安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手中的枪械上，但晏清扬注意到她的耳尖微微泛红。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过了许久，宋临安突然说："你心跳又快了。"
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左手拇指正轻轻压在他的手腕内侧，恰好是中医把脉的位置。她的指尖有薄薄的茧，是常年握枪留下的，却意外地温暖。
雨水在窗户上画出蜿蜒的图案。透过玻璃的反光，晏清扬看见自己的眼睛——一个瞳孔里倒映着枪械室冷硬的灯光，另一个却仿佛盛着江南潮湿的夜雨。
熄灯号响起时，雨还在下。晏清扬躺在床上，听着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他伸手调整枕头的位置，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物。
摸出来一看，是一块己经有些压扁的粽子糖，包装纸上印着"上海冠生园1984"的字样。翻到背面，铅笔写着几行弹道计算公式，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品。
他把糖放在枕边，闭上眼睛。黑暗中，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枪械保养油的金属味，和记忆中粽子糖的甜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