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食堂的灯光在冬至日亮得格外早,玻璃窗上凝着厚厚的霜花,像半融的糖画。炊事班的面粉口袋堆在墙角,鼓胀如雪丘,宋临安挽起袖口时,作训服布料摩擦的声响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
案板前,她擀面杖的起落带着拆解枪械的节奏感。面粉簌簌落在不锈钢台面上,每一张饺子皮都圆得像是用圆规画出,边缘薄得能透光。
"宋队这手艺,"炊事班长王铁柱掂着菜刀啧啧称奇,"比俺老家新媳妇还利索。"
"北方饺子讲究十八个褶。"她头也不抬,手腕一抖,面皮旋转着飞向晏清扬,"相当于步枪膛线的缠距。"
晏清扬接住面皮的瞬间,指腹沾上了细白粉末。食堂的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他突然想起上海弄堂里章拂柳家蒸年糕的竹屉。
"荷叶边是江南的。"他捏着面皮轻笑,"我们包汤圆,馅料要流心。"
哄笑声中,宋临安从作训服内袋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时蜜渍桂花的甜香立刻压过了食堂的葱蒜味,半块琥珀色的糖年糕躺在纸上,像是从江南偷渡来的月光。
"战地饮食适应性训练。"她说着己经操起菜刀,刀背在年糕上轻轻一磕,"国际关系学院第45条补充细则。"
年糕在刀下碎成均匀的立方体时,食堂突然安静了。学员们看着这个平日能用三秒拆解手枪的姑娘,此刻正用组装弹匣的精准度往饺子皮里填糖馅。她封口的指法像是在给手雷装引信,每个褶皱都带着军事化的严谨。
"这算甜党对咸党的渗透作战?"有人小声嘀咕。
蒸汽从大锅里升腾而起,模糊了宋临安的表情。只有晏清扬看见她耳后碎发间,别着根闪着冷光的银针——昨天从他卡壳手枪里取出来的那根。
(中段)
夜哨时分,晏清扬在岗亭里数着饺子。第五个咬下去时,桂花糖浆在齿间爆开,甜得像是某种温柔的报复。月光把铁丝网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章拂柳针灸包里排开的银针。
"彩头好吃吗?"
宋临安的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时,他差点被年糕噎住。她军大衣领口露出的羊绒围巾还是胭脂红色,在雪夜里艳得像靶场的红旗。
"炊事班说,"晏清扬晃着半截饺子,"你在馅里掺了镇江香醋。"
"战略欺骗。"她嘴角微微上扬,"就像你在战术地图上把上海弄堂标成高地。"
两人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交织。晏清扬忽然想起《画堂春》的下半阙,那句"年时今日见娇娘"卡在喉间,被零下十五度的寒气冻成了冰碴。
远处传来换岗的脚步声,宋临安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落岗亭栏杆上的积雪。晏清扬低头看着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颗相思豆,红得像是靶纸上的十环。
(后段)
次日清晨,食堂小黑板上的值日表被人修改。在"元旦会餐分工"栏里,"宋临安"和"晏清扬"的名字紧紧挨着,墨迹未干处晕开一小片水痕,像黄浦江上的晨雾。
案板上留着最后一只没煮的饺子,面皮上用针尖扎出细密的小孔,连起来正是《青玉案》的谱子。当炊事班长把它扔进沸水时,所有人都听见了"叮"的一声——
一枚子弹壳沉在锅底,铜质的弧面上刻着极小的"众里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