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值班室的桌面上切出细长的光带。章拂柳的钢笔悬在病历本上方,墨水滴在"主诉"栏的空白处,慢慢晕开成一片小小的湖泊。
"患者:晏XX,男,28岁,主诉:间歇性头痛伴幻听。"
她盯着那个被刻意模糊的姓氏,笔尖在纸面上轻轻颤动。这己经是本周第三份类似症状的病历,前两份被她锁进了抽屉最深处。窗外传来住院部推车的轮子声,还有远处手术室准备间的器械碰撞声,那些声音像一层薄纱,将值班室与外界隔开。
翻过一页,她的手指突然停在空白处——那里有一串褪色的数字:**2.718**。
钢笔从她指间滑落,在桌面上滚了半圈。
自然对数的底数,她的学号后三位。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转角。章拂柳慢慢将病历本合上,封面的塑料皮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起身走到窗前,百叶窗的缝隙间可以看见住院部楼下的花园,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正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他的背影在光晕中模糊成一片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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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北京,军校医务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
晏清扬躺在诊疗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缝。那裂缝蜿蜒如地图上的国境线,将雪白的天花板分割成两个不规则的版图。军医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写下的每个字都像判决书上的条款。
"没有外伤史,没有家族遗传史,"军医推了推眼镜,"你说你听见声音?"
"不是听见,"晏清扬的喉结动了动,"是想起。"
投影仪闪出的街景照片中,华山医院的红色十字标志像一枚烙印。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人在那里埋了一颗微型的定时炸弹。
军医的笔停顿了一下:"战场应激障碍通常发生在实战后,你这种情况......"
"可能是电磁过敏。"晏清扬打断他,声音比想象中干涩。
诊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宋临安抱着一叠档案站在门口,逆光中只能看见她军装的轮廓。
"李医生,司令部的体检报告需要您签字。"
军医起身离开时,晏清扬的手指划过病历本的边缘,在那里留下一串小小的数字:**2.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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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医院神经外科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章拂柳站在3床前,手中的病历板沉甸甸的。病人是个年轻男性,闭着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他的脑电图报告夹在病历里,曲线图上的波动像一场无声的海啸。
"准备镇静剂。"她对护士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
护士离开后,章拂柳轻轻翻开病人的眼皮,手电筒的光束下,瞳孔收缩如两枚黑色的纽扣。那一瞬间,她想起高中生物课上,晏清扬用显微镜观察草履虫时,也是这样专注的神情。
"章医生?"护士端着托盘回来,"病人的家属在外面等。"
她点点头,将病历板挂在床尾。走出病房时,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正站在走廊窗前,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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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校档案室的保险柜发出沉闷的闭合声。
宋临安的手指在晏清扬的病历档案上停留了片刻。那串数字安静地躺在角落,像一句未被破译的密码。她抽出钢笔,在下方补了一行字:"需长期观察,暂缓外派。"
墨水在纸上慢慢干涸,形成一道浅浅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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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无影灯亮如白昼。
章拂柳的手术刀划开硬脑膜,露出下面灰白色的脑组织。显微镜下,血管像一条条细小的红线,蜿蜒着穿过神经的迷宫。她的手指稳如磐石,却在某个瞬间微微一顿——
显微镜的目镜里,那片脑组织的纹路忽然变成了上海弄堂的地图,而她正站在某个熟悉的转角。
"血压有点波动。"麻醉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手中的操作。手术刀精准地分离着病变组织,而她的思绪却飘向那个写在病历本角落的数字——
**2.718**,一个永远不会除尽的循环小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