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在窗棂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晏清扬站在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左胸的伤疤。那道三厘米长的痕迹藏在熨帖的西装之下,像一段被精心掩埋的往事。
他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军校毕业演习的最后一天,空包弹在近距离炸开的瞬间,他闻到了火药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军医缝合时说过,这个位置很危险,再偏两厘米就会伤到心脏。当时他只是盯着医务室斑驳的天花板,心想若是真伤到心脏也好,至少能有个理由请假回上海。
雨滴顺着玻璃滑落,模糊了外滩的灯火。恍惚间,他看见玻璃上倒映出另一个影子——十七岁的章拂柳站在弄堂口的槐树下,蓝布裙摆被夏风吹起一角。那天她踮着脚给他系红领巾,手指不小心蹭过他的锁骨。"晏清扬,"她皱着鼻子说,"你心跳得好吵。"
如今那道疤下面的心脏依然在跳动,只是再没有人会嫌它吵闹了。
茶水间的咖啡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将他从回忆中惊醒。晏清扬收回手指,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真丝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是标准的温莎结。他记得宋临安教他系领带时说过:"要系到能塞进一枚硬币。"可那年章拂柳给他系红领巾,总是松松垮垮的,还振振有词:"勒太紧会做噩梦。"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落地钟的秒针在走动。他解开西装扣子,从内袋里摸出一枚曲别针,针尖上缠着一截褪色的蓝线。那是整理军校储物柜时发现的,藏在作训服的夹层里,己经有些发脆。线头上还沾着一点暗褐色的痕迹,不知道是血迹还是铁锈。
记忆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初三那年他打球摔破了膝盖,章拂柳拆开自己的蓝线头绳给他包扎。她的发丝垂在他的腿上,痒痒的。"用这个绑,"她说,"比纱布好看。"后来那根头绳不知所踪,首到七年后在作训服口袋里重见天日。
雨势渐大,窗外的灯火变得朦胧。晏清扬走到衣帽架前,手指抚过西装内衬。这件定制西装的衬里上有一个暗袋,是特意嘱咐裁缝加上的。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高中毕业时拍的,章拂柳站在他左边,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照片边缘有些卷曲,是经常被取出来的痕迹。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章拂柳的场景。那是2016年的夏天,华山医院神经外科的走廊。透过玻璃窗,他看见她穿着白大褂的背影,领口露出一截蓝色的头绳,和十五岁时用的一模一样。护士站的广播在喊:"章医生,3床术后观察。"她转身时,钢笔从口袋里滑落。晏清扬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却看见她自然地接过同事递来的咖啡杯——那人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钢笔落地的声音清脆刺耳,像极了军校毕业时靶场上最后的枪声。
雨声渐歇,夜色更深了。晏清扬站在镜子前,慢慢解开衬衫的第三颗纽扣。月光从云层间漏下来,照在胸前的疤痕上。这道伤痕己经褪成了浅白色,摸上去微微发硬。他想起军医缝合时用的黑线,粗粝得像砂纸。当时他鬼使神差地问:"有没有蓝色的线?"军医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现在都用可吸收线,谁还用..."
窗外传来游轮的汽笛声,黄浦江上的夜航船缓缓驶过。晏清扬系好纽扣,手指在领结处停顿了一下。镜中的男人西装笔挺,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有他自己知道,衬衫第三颗纽扣的线有些松了——是他故意没有送去修补的。线是蓝色的,在月光下几乎看不出来。
手机屏幕亮起,是宋临安发来的消息:「下月赴沪考察,住锦江。」他放下手机,指尖又回到那道疤上。毕业前夜站岗时,北极星落在瞄准镜里的坐标格外清晰。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有些距离就像星轨,看着近在咫尺,实则隔着亿万光年。
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月光将那道疤痕映成一道银线。晏清扬轻轻按了按胸口,那里藏着一张纸条,上面抄着半阙《玉楼春》:"人生自是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字迹己经模糊,纸张边缘起了毛边,是被反复展开又折起的痕迹。
雨后的月光格外清澈,照在西装内衬那根蓝线上,泛着微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