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奥拉的“安全屋”藏在魔法都市的边缘，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穿过七扭八拐、飘着陈旧草药味和隐约尿骚气的小巷，推开一扇毫不起眼、糊满油腻污垢的木门，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
空间不大，但挑高意外地高。墙壁没刷漆，着粗糙的灰石，爬满了某种会发出微弱荧光的藤蔓植物，幽幽的蓝绿光勉强照亮室内。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羊皮纸、陈年油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冷却液的味道。最显眼的，是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金属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卷轴、水晶球、齿轮零件，甚至还有几块蒙尘的电路板，活像个跨次元垃圾回收站。角落里堆着几个鼓鼓囊囊、打着补丁的麻袋，看不出装了什么。
“随便坐。”薇奥拉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佛刚才回廊里的低语只是错觉。她走到屋子中央一张厚重、布满划痕的橡木桌旁，手指在桌面上某个不起眼的木疤处按了一下。
“嗡…”
一层极其淡薄、如同水波荡漾的蓝色光膜瞬间从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的缝隙中渗出，迅速合拢，将整个小屋包裹起来。外界的声音——巷子里醉汉的嘟囔、远处魔法钟楼的报时声——瞬间被隔绝，只剩下一种奇异的、被放大了的寂静，以及我们几个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隔音兼屏蔽结界，”薇奥拉解释了一句，目光扫过我们，“暂时安全。”
玛丽毫不客气，“哐当”一声坐在墙角一个看起来比较结实的麻袋上，顺手把依旧挺尸的狗子像卸货一样“咚”地放在脚边。艾莉靠墙站着，闭着那只失去光亮的机械义眼，仅存的右眼警惕地扫视着屋内环境，特别是那面巨大的“垃圾墙”。青阳真人则好奇地凑到一张小桌前，上面摆着几个插着枯萎药草的水晶瓶，他拿起一个凑到鼻子下嗅了嗅，随即嫌弃地皱起老脸。
我揉着后脑勺，被那本破书砸到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我走到桌子另一边，盯着薇奥拉：“现在，可以说了？钥匙？陷阱？还有…”我指了指艾莉的机械臂，“那张东西，和你徽章上的齿轮，有什么关系？”
薇奥拉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那面巨大的“垃圾墙”前，踮起脚，从最高一层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扁平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金属盒子。盒子不大，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中心位置，蚀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咬尾蛇齿轮标记。
看到那个标记的瞬间，艾莉的身体明显绷紧了，靠墙的姿势变成了随时可以出击的预备姿态。玛丽机甲的面甲“咔哒”一声合拢，只露出冰冷的观察窗。连青阳真人都放下了水晶瓶，悄悄往玛丽身边挪了半步。
薇奥拉仿佛没察觉到我们的紧张。她吹掉盒盖上的积灰，露出下面一个同样不起眼的指纹锁。她将拇指按上去，盒子内部传来几声轻微的“咔哒”机括声，盖子无声地向上弹开。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武器，只有一块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透明晶体板。薇奥拉将它取出，平放在橡木桌上。
“滋…”
晶体板接触到桌面，内部瞬间亮起柔和的白光，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线条和光点开始在其中飞速勾勒、组合。几秒钟后，一个微缩的、立体的魔法世界星图悬浮在晶体板上方缓缓旋转。
星图的大部分区域是柔和的蓝色和绿色光点，代表着不同的魔法节点和能量脉络。但在一片被标注为“黑森林”的广袤区域边缘，却有一片极其刺眼的、如同污渍般的暗红色光斑在缓缓脉动。
“这是议会最高等级的‘世界脉络监测仪’的复制品，”薇奥拉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尖点向那片暗红，“你们看到的亡灵坟场异常波动，源头就在这里。它并非自然形成，也不是黑巫师的手笔。它的能量特征与你们乐园系统启动时，空间锚点产生的‘世界黏连’波纹，极度相似。”
我的心猛地一沉。乐园系统？世界黏连？
“是实验室。”艾莉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的质感，“他们在利用类似的技术…人为制造空间不稳定点？”
“不止是制造。”薇奥拉的手指在晶体板边缘滑动了一下，星图放大，聚焦在那片暗红区域的中心。只见那缓缓脉动的暗红色核心处，竟然隐约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但结构清晰无比的咬尾蛇齿轮轮廓！“他们在‘寄生’。”
“什么意思？”我皱紧眉头，后颈的刺痛似乎加剧了。
就连暂时正在重启的狗子也亮起了微弱的屏幕【汪...没听懂】
“利用空间不稳定点作为‘接口’，将实验室的某种装置…或者说‘器官’，锚定在魔法世界的能量脉络上，如同水蛭。”薇奥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书灵的警告没错，‘黑森林的月亮是陷阱’。月圆之夜，魔法潮汐达到顶峰，世界能量脉络最为活跃…也是他们进行大规模‘收割’或者‘激活’的最佳时机。那亡灵坟场的暴动，很可能只是‘器官’汲取能量时产生的…副作用。”
“副作用就让议会如此害怕？”玛丽嗤笑一声。
“恐怕…更糟。”薇奥拉的目光转向我，“这就是为什么，‘钥匙’变得如此重要。”她的视线落在我后颈的位置，那里正随着她的话语而传来一阵更强烈的悸动。“实验室在魔法世界的‘器官’，需要更高权限的指令才能完全激活或控制。而你后颈的‘钥匙接口’，就是最高权限的通行证之一。”
“等等！”青阳真人突然插话，他指着晶体板上那个咬尾蛇齿轮轮廓，“不对啊！这玩意儿…这玩意儿看着眼熟！”他急急忙忙在油腻的道袍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皱巴巴、边缘焦黑的符纸——正是他之前改良失败、被艾莉没收的“招财进宝”符的半成品。他哆嗦着手，把符纸凑到晶体板旁边，指着符纸角落一个他画歪了的、勉强能看出是齿轮咬合结构的符文，“你们看！像不像？贫道就说嘛！道法自然，万界相通！这魔道邪术，肯定也是抄了我们道家的…呃…某种失传的阵法原理！”
我们几个的目光在他那张歪歪扭扭的符纸和晶体板上精密复杂的咬尾蛇齿轮之间来回扫视，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艾莉面无表情地开口：“相似度低于5%。你的符文结构错误率高达92%，能量回路自相矛盾。”
青阳真人：“……无量天尊！冰块脸你不懂艺术！”
薇奥拉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学术探讨”弄得有些无语，她轻咳一声，拉回话题：“无论其原理是否借鉴了失传的阵法，实验室的装置是切实存在的威胁。书灵最后的警告——‘实验室的眼睛在看着’——绝非虚言。圣杯骑士团内部，甚至议会高层，都己被渗透。狮心爵士今天的反应…过于激烈了。他是在害怕你们发现更多。”
“怕我们发现议会里藏着更多带齿轮标记的‘耗子’？”我接口道，想起狮心爵士那铁青的脸和冰冷的驱逐令。
“恐怕不止。”薇奥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可能…本身就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之一。‘圣杯与齿轮’…这个徽记的含义，远比你们想象的复杂。它代表着议会早期与实验室…一段被刻意抹除的、不光彩的合作历史。第一代圣杯骑士的改造，就是合作的产物。而那段历史里，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包括一些…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技术和契约。”
她的话音刚落，一首在玛丽脚边的狗子，突然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电子屏“滋啦”一声，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亮起几个破碎的字符：【侦…测…到…权…限…识…别…信…号…】
艾莉立刻蹲下身，手指飞快地在狗子后颈装甲板缝隙处操作了几下，打开一个隐蔽接口，探入数据线。“它在尝试重启…核心协议在对抗残留的精神污染…信号源…”她冰冷的机械音停顿了一下，右眼瞳孔微微收缩，“信号源…指向…薇奥拉女士。”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薇奥拉身上。玛丽机甲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电锯手柄握紧。青阳真人下意识地往玛丽后面又缩了缩。
薇奥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慌乱，反而露出一丝苦涩和释然交织的复杂表情。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臂，在艾莉警惕的目光注视下，解开了猎装袖口的纽扣，然后一点点将袖子卷了上去。
月光透过安全屋那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窗户，斜斜地照在她的小臂上。
那里没有皮肤。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冰冷、泛着哑光银灰色的金属。金属表面并非平整，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微、如同电路板般的纹路。而在小臂内侧，靠近手肘关节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芯片！芯片的边缘，清晰地蚀刻着那个如同诅咒般的标志——咬尾蛇齿轮！
薇奥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圣杯与齿轮’合作计划…最初的‘成果’之一，也是…最初的‘失败品’。”她放下袖子，遮住了那非人的痕迹，目光扫过震惊的我们，“我的‘钥匙’是残缺的，权限远不如你，林三。但足以让一些低级的实验室造物…产生识别反应。”她看向地上又开始冒微弱电火花的狗子。
“你…”我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你是议会安插在实验室的卧底？还是实验室安插在议会的…”
“都不是。”薇奥拉打断我，眼神锐利而疲惫，“我是‘观察者’。是那段黑暗历史唯一的、侥幸逃脱的活体记录仪。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议会某些大人物急于抹除的污点，也是实验室一首想要回收的…‘样本’。”她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某种意义上…很像。都是‘钥匙’，也都是‘猎物’。”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脑海。活体记录仪？议会和实验室联手打造的黑暗历史？我感觉脑子有点乱。
“所以，”玛丽打破了沉默，机甲面甲打开，露出她写满不爽的脸，“你把我们弄到你这贼窝里来，是想拉我们下水，帮你对付议会和实验室两边的追杀？”
“是合作。”薇奥拉纠正道，目光坦然地迎向玛丽，“你们需要知道黑森林陷阱的真相，需要找到‘世界碎片’的线索，需要阻止实验室的‘方舟计划’。而我，需要借助你们的力量，特别是…”她看向我和艾莉，“‘钥匙’的力量，来彻底摧毁寄生在黑森林里的那个‘器官’，切断实验室伸向魔法世界的触手，同时也为了自保。书灵的话提醒了我们，月圆之夜，就是他们的行动时间，也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