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琰说完这句话,命书台西周的风,骤然止了。
一时间,数百术者无声静立,目光汇聚于他那一袭玄青道袍之上。那身袍纹不成章,却自生威势,似千百年来未曾在朝堂之外显现的“术首之威”,于今日,于此刻,重现于天地之间。
沈元辰站在人群边缘,望着赵琰的背影。
那背影纤薄却笔首,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观天门某个冬夜,小赵琰披着过大的披风,偷偷跟着他去后山看星象。那夜寒风凛冽,小赵琰却搓着手掌说:“元辰哥哥,我若有一日也能握星定命,就好了。”
此刻,他握住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风云将至。
“赵琰己设命书台,聚众术者,图废序统,天下之乱由此而起!”一声斥喝,如雷贯耳。
雍州灵隐观、西岳风门、昆仑孤藏等旧宗宗首齐步出列,皆身披祖制法袍,佩戴门阀印令。他们三人并肩,宛如一堵山墙,死死挡住了众典之路。
裴青嵩拄杖向前,语气森冷:“赵琰,你非宗门中出,亦无术统资格,凭什么立命书于世?你是在僭越太一之典!”
赵琰神情不动,只问:“那你们旧宗传承千年,凭什么,封人之命?”
裴青嵩怒极反笑:“我们奉天而立,承太一数理,立命分序,有典可查!你这无序之举,是祸,不是法!”
沈元辰这时缓步而出,声音平缓,却不容忽视:
“太一神数,本不为人设。命书之典,不过是后人编录所成,何来‘天定之序’?”
“沈元辰!”裴青嵩目光一寒,“你也要涉入此乱?”
沈元辰负手而立,语气不急不缓:“我只问一句:你们口中‘序统’,几时为庶民立过命?几时允过散修修术?几时,容天下术者有名可书?”
三问落地,如铁锤砸钟。
人群中隐隐骚动,有青年术者低声道:“我曾求入西岳风门,只因无门第,被拒于山下三年。”
“我师父死前,留下一命书遗策,托我送往昆仑,竟被道童焚毁!”
“若命只有贵人能书,那我等,岂非只配为人择地卜宅?”
声音逐渐高涨,一股原本散乱的情绪,像是被赵琰那句“笔下江湖”点燃,悄然成形。
裴青嵩眼中寒意逼人,猛然抬杖,厉声喝道:“这是——离统叛典!”
他掌心掐诀,袖袍中一道金符激射而出,首指命书台顶!
赵琰不闪不避。
“命书无序者,不容于道!”裴青嵩喝道。
符光激射之际,忽然一道铜光横空而起,将符气尽数拦下。
沈元辰立于台前,手持乾坤封命尺,眼神肃然:
“若你以术压人,那便先过我这封命尺。”
裴青嵩怒极,欲再出手。
赵琰却忽然转身,右手缓缓抬起,指向命书台后方。
“今日起,命书台下设三柱——序典、无序、观书。”
“序典者,奉旧宗之序,按太一神数之例书命。”
“无序者,自立流派,书己之道,不问源出。”
“观书者,不书命,只观其法,评其是非。”
他说完这句话,手指向其中一块空柱:“裴道长,若你真信你们序统为天理所正——便立于此柱,与我争锋。”
一句“争锋”,却不再是怒斥,而是邀战。
不是以血,而是以笔。
裴青嵩眼神一滞,身后几位旧宗宗首皆沉默不语。
赵琰又道:“你们可以拒绝,但请记住:你们拒绝的,不是我赵琰,而是千百年来无门之人,无派之术,无归之命。”
这一刻,命书台下,所有术者的目光都转向了裴青嵩等人。
那目光,不再是仰望。
是质问。
裴青嵩须发颤动,半晌,终于收回手中法诀,拂袖冷哼一声:
“老朽不与狂妄之人争辨,只愿你他日,不悔今日。”
他转身离去,其余宗首相随而退。
众人未语,赵琰却未动分毫,只轻声自语:
“我之所立,不为争锋,而为——立命。”
风又起,命书台上,纸页轻晃。
沈元辰注视着赵琰,心中却并未轻松。他隐约察觉,自那太一神数现世以来,赵琰之气机,正与某种不可言的力量……暗中接轨。
“他在走一条谁也没走过的路。”秦瑶忽然出声,站在他身侧,“你若不拉他回来,他就要成为另一个……白云。”
沈元辰微怔,良久,缓缓道:“我若拉他,是不是也断了这江湖的路?”
两人沉默。
而就在命书台设下的第三天夜里,一只白羽信鸽飞入西岳秘府。
金翎密报,仅两字——
“太一初映。”
夜半,太极殿内。
昏迷三日的皇帝,忽然睁眼。
他望向帐外星空,低声吐出一句梦呓:
“逆命者……己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