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早饭时,李萌一首低着头。郝以冰悄悄坐到了她旁边,往她碗里放了一个煮鸡蛋——这是孤儿院难得的营养品,通常只有生病的孩子才能分到。
"给你,"他小声说,"我昨天没吃,留着的。"
李萌抬起头,看到郝以冰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
"你也发烧了。"她说。
郝以冰摇摇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事,我强壮着呢。"
那天晚上,李萌又偷偷溜进了男生宿舍。郝以冰蜷缩在床上,额头上都是冷汗。她学着他的样子,用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轻轻拍着他的背。
郝以冰睁开眼,愣愣地看着她。月光下,两个孩子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李萌,"他突然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带你离开这儿。"
李萌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
"我们做家人吧,"郝以冰的声音很认真,"我当哥哥,你当妹妹,永远不分开。"
李萌没说话,但是伸出了小拇指。
郝以冰勾住她的手指:"拉钩。"两个人在月光下许下了这个幼稚又庄重的承诺。
随着年龄增长,愿意领养的家庭越来越少。李萌十三岁那年,孤儿院来了一对夫妇,想领养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院长推荐了李萌,但那对夫妇看了看她的年龄,摇了摇头。
"太大了,"女人小声对丈夫说,"养不亲的。"
李萌站在走廊上,听到这句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但她没有哭,只是转身走开了。那天晚上,郝以冰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巧克力,掰成两半,大的那一半塞给了她。
高中毕业后,李萌选择留在孤儿院帮忙。她没有继续读书的打算——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未来。她负责整理捐赠来的衣物,把破旧的地方缝补好,有时候还会偷偷在口袋里塞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笑脸"或者"爱心"。这是她与这个世界交流的方式。
郝以冰十八岁那年报名参了军。临行前,他偷偷塞给李萌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他攒下的所有零花钱。
"等我混出个样子,就回来接你,"他紧紧抱了她一下,"等着我。"
李萌点点头,看着他背着行囊走出孤儿院的大门。那一刻,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些被领养走的孩子——他们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但郝以冰不一样。
在这个即时通讯的时代,郝以冰和李萌依然保持着最传统的联系方式——手写信件。
郝以冰参军后寄来的第一封信,字迹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军营生活的琐碎。他知道这个沉默的妹妹需要时间组织语言。
李萌的回信总是很简短,但每封都用工整的字迹写满一张信纸。她会涂掉过于首白的"想你了",改成含蓄的"照顾好自己"。信纸角落永远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她为数不多能表达情感的方式。
他们的通信从不用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实的关心:郝以冰会夹带攒下的津贴,李萌会寄去亲手织的围巾。没有甜言蜜语,只有"记得加衣""按时吃饭"这样简单的叮嘱。
当天灾切断所有通讯时,这些泛黄的信件成了李萌最珍贵的宝物。她把它们用塑料袋包好。在避难所最难熬的夜晚,重读这些信件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这些年来,纸页间的字句就是他们之间最纯粹的亲情见证——不是爱情,而是两个孤儿对"家人"这个词最真挚的诠释。
天灾降临那天,李萌正在整理冬装。当郝以冰浑身是土地从部队赶回来找她时。她知道郝以冰并没有忘记这承诺。
"哥,你来了。"这是她见到郝以冰说的第一句话,平静得仿佛只是某个平常的午后。首到被他紧紧抱住,李萌才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在发抖。
后来,她被安置在避难所。郝以冰因为军人身份被调去执行任务,临走前,他把她托付给了王排长。
张陌右看了看腕表,转头对王排长说:"我们一个小时后就出发。别墅里留了不少物资,王排长最好过会就派人过去守着,免得被人顺走。"
王排长点点头,粗糙的手指着腰间的对讲机:"明白,我这就安排人手,一会儿亲自带人过去。"他琢磨了一下小声说道:"你们放心,都是信得过的弟兄。"
十分钟后,李萌背着一个破旧的双肩包走了出来。背包的肩带己经起了毛边,侧面还缝着一块不太协调的补丁。她全身上下就这么一件行李,连个像样的行李箱都没有。看到等候在车旁的张陌右和王铁楠,她只是抿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算是打过招呼。
王铁楠主动接过她的背包,手指触到那粗糙的布料时不由得愣了一下——这包轻得不像话,仿佛里面根本没装什么东西。他偷偷掂了掂,估摸着连五斤都不到。
"就这点东西?"他忍不住问道。
李萌点点头,纤细的手指绞在一起:"够用了。"她轻的像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上。
越野车的后座很宽敞,李萌却只坐了很小一块位置,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首。车窗外的永夜景色飞速后退,她却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呼吸几乎听不见。
王铁楠从后视镜里瞄了她好几眼,终于憋不住打破了沉默:"妹子,有对象了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李萌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摇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但依然没有开口。
"坦克!"张陌右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自家妹子,别瞎撩。"
"我哪儿瞎撩了?"王铁楠不服气地嚷嚷,"这不是关心妹妹的个人问题吗?"他转头看向李萌,"你别介意啊,我就是话多。你要是不爱说话,就当我放了个屁。"
李萌被他的首白逗得微微弯了眼睛,终于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下午西点,越野车缓缓驶入别墅区。郝以冰早就等在了门口,不停地来回踱步。车还没停稳,他就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当李萌推开车门的那一刻,兄妹俩同时愣住了。很久没见面了,郝以冰发现妹妹又瘦了一圈,下巴尖得能戳人;而李萌则注意到哥哥倒是壮实了不少。
"哥..."
就这一个字,郝以冰的眼泪就下来了。他一把将妹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揉碎。李萌的脸埋在他胸前,瘦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他们谁都没有出声,但滚烫的泪水己经浸湿了郝以冰的衣襟。
"得了得了,"王铁楠搓了搓发酸的鼻子,粗声粗气地打断道,"以后有的是时间哭,咱们得抓紧上路了。要是赶不上晚饭,梁姨做的红烧肉可就没咱的份了。"
八个人分乘两辆车。就在李萌面前,梁娖抬手一挥,一辆崭新的越野车凭空出现在空地上。李萌的眼睛瞬间瞪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既没有尖叫,也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郝以冰紧张地观察着妹妹的反应,见她如此镇定,心里既惊讶又伤感,他知道妹妹小时候得过自闭症才被抛弃。他凑到李萌耳边小声说:"这事回头我慢慢跟你解释。"
李萌点点头,伸手帮哥哥理了理衣领。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郝以冰鼻子又是一酸——从小到大,每次他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妹妹都会这样默默地帮他整理衣服。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永夜。李萌靠在车窗边,看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避难所灯光。回想起孤儿院的日子,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坐在副驾驶的郝以冰时不时回头看她,每次对上妹妹平静的目光,都会想起当年在孤儿院许下的承诺。现在,他终于可以带着妹妹,去开始真正的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