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丞相府西跨院的梅树虬枝上挂满了晶莹的冰棱,在惨淡的月光下折射出森森寒意。姜明昭静立窗前,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枚温润冰冷的引蝶铃。目光穿透薄薄的窗纸,落在庭院中那道颀长挺拔、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身影上。三日前,在太液池东畔萧砚指定的位置,她拨开浅雪,在冰冷的泥土里发现了一小撮特殊的香灰——那是萧砚留下的暗号,只有精通南疆秘术的人才能解读其含义:“今夜子时”。
而此刻,窗外的黑影,正用指节以一种极其独特、带着古老韵律的节奏,轻轻叩击着窗棂。那节奏并非随意敲打,而是南疆早己失传的巫语秘符,传递着清晰的两个字:
“速来,祭坛钥匙在此。”
“太子殿下深夜造访,就不怕落人口实,污了您的清誉?”姜明昭无声地掀开窗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月光勾勒出萧砚的面部轮廓,他一身玄色夜行衣,身姿矫健如豹,腰间悬挂的物件在月光下一闪——那分明是丞相府核心密室那把独一无二的鎏金钥匙!
萧砚动作迅捷如风,反手便将窗棂重新关严落锁,动作一气呵成。他转身,摇曳的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那跳跃的光点深处,清晰地倒映出她手腕上那枚因他靠近而微微发烫、泛着幽红光芒的蛇形图腾!“姜小姐不是早己备好了易容改妆的水粉?”他唇角微扬,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妆台上半开的胭脂盒,“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他的目光落在香案中央。那里静静躺着半枚双鱼玉佩——正是姜明昭今日在枯井暗格深处,与那半支金雕羽毛一同发现的另一半信物!萧砚将腰间的鎏金钥匙取下,轻轻放在那半块玉佩之上。
“咔哒。”
一声轻微的契合声响起。钥匙底部繁复精密的纹路,竟与玉佩边缘那断裂的缺口严丝合缝,完美地拼接在一起!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
“巫神祭坛的入口,非寻常之地。”萧砚的指尖沿着玉佩光滑冰冷的边缘缓缓划过,声音低沉而肃穆,“它需要特定之物启动,那便是——双生巫女的血脉信物。”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姜明昭震惊的眸子,“而你与我手中的这半枚双鱼佩,正是当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正是当年南疆最后一代圣女的……遗物。”
姜明昭心头剧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腰重重抵在冰凉的书架上。暗格中那半支金雕羽毛坚硬的羽管触感,仿佛还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掌心。萧砚却步步紧逼,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沉水香此刻混杂着一丝刺鼻的硝烟味,如同战场归来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显然是刚从某处凶险的暗战中脱身!
“为什么……选我?”姜明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需要一个答案。
“因为你的图腾,”萧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在遇见我时,会发烫。”话音未落,他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姜明昭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掌心滚烫,强硬地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口之上!“就像现在这样!它在呼唤我!”
“嗡——!”
就在她灼热的图腾与他心口肌肤相触,与他腕间那压制巫力的碎玉镯断口再次碰撞的刹那!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姜明昭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被尘封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破了记忆的闸门!
篝火!温暖跳跃的篝火映照着古老神殿斑驳的石柱。
欢声笑语!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果酒的甜醇。
一个眉眼清秀的男孩!他带着灿烂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一支流光溢彩的金雕羽毛,轻轻别在了身旁小女孩的发间。小女孩咯咯笑着,腕间戴着一个小小的、镶嵌着贝壳的引蝶铃。而男孩抬起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枚完整的、在火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碎玉镯!
“你……!”姜明昭如同被滚水烫到,猛地抽回手,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力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巨大的书架上!
“轰隆——!”
书架受力猛地一晃,一个隐藏在厚重典籍后的暗格机关被意外触发!沉重的书架无声地向侧方滑开,露出其后一条深邃、向下延伸、散发着浓重陈年腐木与泥土气息的石阶密道!
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历史的尘埃扑面而来。萧砚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深沉。他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握住姜明昭冰凉颤抖的指尖,将那枚触手生凉的鎏金钥匙塞进她汗湿的掌心。“去了,你就知道一切。”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不容拒绝。
密道狭窄而幽深,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和朽木气息,仿佛数百年未曾开启。萧砚走在前面,点燃火折子,昏黄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前方。火光跳跃着,映照在布满湿滑苔藓的粗糙石壁上。
姜明昭的目光瞬间凝固!
石壁上,用深红近黑的颜料,绘制着一幅巨大而诡谲的壁画!画中,两名身着南疆圣女服饰的少女,面容模糊却身姿曼妙,她们手腕相抵,掌心向上。缠绕在她们手臂上的蛇形图腾栩栩如生,蛇首高昂!而在她们掌心上方,悬浮着一只造型古朴、散发着妖异红光的玉镯——烬雪镯!她们的指尖,正有殷红的血珠滴落,汇入镯心!壁画下方,刻着八个古老的南疆文字:
“双生献祭,以血为契!”
这场景!这构图!竟与她昨夜那个被冷汗浸透的噩梦,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咔哒……嘎吱……”
头顶的石板突然传来令人牙酸的机关转动声!
“小心!”萧砚的厉喝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响!他反应快如闪电,猛地转身,将尚在震惊中的姜明昭狠狠按在冰冷湿滑的石壁上!高大的身躯如同盾牌般将她完全笼罩!
“咻——!”
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姜明昭的耳畔飞过,狠狠钉入她刚才站立位置的后方石壁,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惊魂未定!萧砚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沉水香和一丝血腥气的温热气息拂过她的额发。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那颗心脏强劲有力的搏动!那搏动的节奏,竟与她腕间因惊吓和共鸣而疯狂震颤的图腾频率,诡异地重合!仿佛两颗心被无形的丝线捆绑在了一起。
“屏住呼吸!”萧砚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的指尖带着灼热的温度,在她后腰处极其迅捷地画下几个古老的南疆符文——那是用于隔绝毒瘴和迷烟的“困龙诀”!
“还记得七岁那年吗?”在弩箭破空的间隙,萧砚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奇异平静。他一边警惕地注视着黑暗深处,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小包,掉落在两人脚边。油纸散开,露出半块色泽金黄、散发着浓郁玫瑰花香的糕点。“南疆‘醉花荫’特制的玫瑰酥……你偷跑出来看十年一度的‘巫神祭典’,结果在神殿后的花丛里,被一条剧毒的‘银环蛇’咬了脚踝。”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陷入了回忆,“是我用随身带的南疆金疮药替你包扎,背你回的神殿……你吓得哭了好久,最后是这玫瑰酥才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