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月光，清冷如霜，透过御膳房残破的窗棂，在满地狼藉和凝固的血污上铺开一层惨淡的银辉。柳惊鸿独立于这片死寂之中，脚下是夜澜残破冰冷的躯体，头顶是十二重臣之血凝结的、兀自散发着腥气的巨大血字——“砒霜葬山河，蛊虫续惊鸿”。她的目光，却落在自己左手腕间。
那是一只通体剔透、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镯，是多年前，夜澜还是那个隐忍蛰伏、眸中尚有温情的皇子时，亲手为她戴上的“定情信物”。此刻，玉镯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心绪的剧烈翻涌，竟悄然从紧贴腕骨的位置滑脱，一路向上，松松地卡在了她纤细的肘弯处。
就在玉镯滑至肘弯的刹那，异变陡生！那原本温润内敛的月光照射在玉镯上，竟似被镯芯某种物质吸引、扭曲，将镯芯部分染成了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这青黑并非杂质，更像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活物般的阴影在镯内涌动。
柳惊鸿的视线瞬间凝固在镯面上。那上面精雕细琢着象征祥瑞的螭龙纹饰。此刻，在青黑镯芯的映衬下，螭龙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其中一道蜿蜒的线条正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幽光。那幽光并非静止，而是沿着螭龙盘绕的轨迹，极其规律地“游走”，其闪烁的频率、停顿的节奏……竟与三日前，她安插在漠北的暗桩冒死截获、用特殊鹰哨传递回来的最高级别军情密报的频率，如出一辙！这玉镯，竟是一件精妙绝伦的传讯法器！
“主子……”一个沙哑、虚弱，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夜澜残破的身躯竟微微动了一下，仅存的右眼缓缓睁开，里面没有生机，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杂着痛苦与某种扭曲执念的黑暗。他沾满黑血和青铜碎屑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尖竟缠绕着三根异常醒目的、银白发丝。那发丝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绝非寻常毛发。
他的指尖引着那三根发丝，缓缓浸入旁边一只倾倒却未完全碎裂的、盛着残余黑血与蛊虫黏液的青铜盏中。发丝入盏，沾染上污秽的液体，竟开始渗出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鲜明的气味——漠北戈壁风沙的粗砺腥咸！仿佛这发丝，刚刚从万里黄沙、铁血厮杀的边关战场归来！
“连朕当年……亲手为你戴上的……定情物……”夜澜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嘲讽，“都要……这般……拆解……验看么？”他那只戴着象征帝王权威的羊脂白玉扳指的手，猛地向前一探！扳指坚硬冰冷的边缘，精准地卡住了翡翠玉镯内侧一个极其隐蔽、形如螭龙逆鳞的暗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心弦绷紧的机括声响！夜澜苍白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狠戾的力气，狠狠拧转那枚“逆鳞”暗扣！
“铮——！”
一声如同玉石哀鸣的脆响！那只价值连城、承载着无数过往温存假象的翡翠玉镯，竟从卡扣处应声裂成两半！断口光滑如镜，仿佛被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切开！
断裂的玉镯并未坠落。在裂开的镯芯深处，根本不是什么温润的玉石结构，而是嵌着一件冰冷、坚硬、散发着浓郁杀伐之气和淡淡青铜锈蚀气味的物件——一枚只有半掌大小，却造型古拙、线条凌厉、布满复杂啮合齿痕的青铜虎符！
符身之上，两个饱蘸血与火气息的篆字清晰无比：“玄甲”！这正是传说中能调动江南最精锐、最神秘、曾为柳家世代掌控的“玄甲铁骑”的最高兵符！此刻，这枚象征着滔天权柄的虎符，正微微搏动着，如同活物的心脏！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符身上那些深邃的齿痕沟壑里，正缓缓渗出一种粘稠、腥甜、闪烁着暗绿色幽光的液体——是尚未完全死透的蛊虫黏液！虎符与蛊虫，兵权与邪术，竟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共生在这定情的玉镯之中！
“江南十二州府……数十万大军的兵权……”夜澜染血的指尖，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和刻骨的怨毒，引着柳惊鸿同样冰冷的手指，去触摸那虎符上冰冷而锋利的齿痕，“倒不如……这镯子……咬在你腕骨上……来得紧啊……”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将“定情”二字彻底撕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束缚与算计。
柳惊鸿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她手腕上那串沉寂的银铃手串，在主人汹涌的杀意与冰冷的怒火催动下，骤然无风自动！
“叮铃——啷！”
铃声不再是清脆，而是带着一种撕裂金属的刺耳尖啸！三枚小巧的银铃如同拥有生命，瞬间脱离手串，化作三道银色流光，精准无比地绞向夜澜指尖缠绕的那三根浸染了漠北风沙和蛊虫黏液的发丝！
“嘣！嘣！嘣！”
三声极其轻微的断裂声响起！三根看似柔韧的发丝应声而断！然而，断裂的瞬间，并非寻常的纤维崩开，而是迸射出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铁屑！这铁屑显然淬有剧毒，带着刺鼻的金属腥气！这哪里是发丝？分明是经过特殊祭炼、用以传递绝密军情的淬毒“信线”！
“陛下用这等邪物传递军情……”柳惊鸿的声音如同冰河碎裂，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风暴，“就不怕……漠北的鹰犬……”她足尖猛地一跺地面！
“轰隆！”
以她落脚点为中心，坚实的花岗岩地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龟裂、塌陷！一个深达数尺的坑洞骤然出现！而坑底显露的景象，足以让最骁勇的战士也为之胆寒——无数米粒大小、半透明的蛊虫卵正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在某种粘稠的、如同脓血般的液体中剧烈地翻滚、沸腾！那景象，如同地狱的温床！这些蛊虫卵，显然是用来“接收”和“解读”那些通过淬毒发丝传递过来的军情的活体媒介！
“嗅出……这滔天的血腥么？”柳惊鸿的后半句话，如同死神的宣判，在蛊虫卵沸腾的“咕嘟”声中显得格外冰冷。
“血腥？”夜澜残破的脸上，肌肉扭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那笑容比哭更难看。他仅存的右手，猛地抓住自己胸前早己破碎、露出森然青铜肋骨的蟒袍残片，用尽最后一丝疯狂的力气，狠狠向外一撕！
“嘶啦——！”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他整个残破的胸膛彻底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那交错如牢笼的青铜肋骨之间，缠绕的并非仅仅是染血的密信！在密信的缝隙中，在青铜的冰冷光泽映衬下，赫然可见无数束同样银白、同样淬着幽蓝铁屑的“发丝”！这些发丝并非散乱，每一束的末端，都极其残忍地……系着一小块带着黑色毛发、边缘凝固着深褐色血痂的头皮！每一块头皮上，依稀还能辨认出边关将领特有的风霜痕迹！
“漠北的鹰犬……”夜澜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早就……和他们的将军一起……被朕……做成……解读军情的……活祭品了……咳咳……”黑血再次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那些系着头皮的“发丝信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