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测舱的钛合金外壳在巨大的水压下持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随时会崩溃。舱外机械臂上，出发前系上的妈祖庙祈福红绸，早己被无情的深海碾成了褴褛的布条，在探照灯的光束下无力地飘荡。潜航员老陈，一个脸膛黝黑、经验丰富的老海工，死死盯着剧烈跳动的压力表盘，汗水沿着他额角的皱纹流下。“他娘的，这鬼地方的水压，够把咖啡冻成冰坨子了，”他抹了把汗，声音在密闭舱室里显得有点瓮，“要是脑子没给挤扁，倒真能想想这辈子干过的蠢事。”旁边，周浩用他那包裹着仿生皮肤的金属手掌用力抵住冰冷的观察窗，试图稳住身体。因为用力过猛，手掌关节处用于润滑和冷却的银色维修液渗了出来，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无意中形成了一些杂乱的线条。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猛地撕破了舱内的压抑！声呐屏幕中心，一个巨大的、形态不规则的光斑疯狂闪烁。此时，李晓彤正用镊子小心夹取刚从一处海底“黑烟囱”附近采集的岩块样本，手一抖，差点把样本掉在地上。“压力异常！深度……还在增加？”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老陈猛地回头，手边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撞在控制台边缘，滚烫的咖啡泼溅出来。“见鬼！声呐显示正下方海床有强烈回波！有东西，很大的东西！”他吼道，眼睛紧盯着那个不断扩大的光斑。
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利剑，艰难地刺破前方浓墨般的黑暗。灯光所及之处，一片庞大、锈迹斑斑的金属结构群逐渐显露出轮廓。扭曲的金属梁柱、倒塌的框架、依稀可辨的几何形状，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深海沉积物和奇形怪状的管虫。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许多粗大的、裹满黑色油污的管线，如同怪物的触手，从这些锈蚀的金属废墟中延伸出来，向上方无尽的黑暗伸展。李晓彤迅速将声呐扫描图与她加固型工业PDA上的上海陆家嘴金融区卫星俯视图进行对比。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放大、重合，呼吸渐渐屏住。“不可能……”她低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些结构……它们的布局，主要支撑点的间距，还有那个最高的点……”屏幕上，声呐图与陆家嘴地图的关键节点，包括那个类似东方明珠塔基座的位置，竟然惊人地吻合！只是比例巨大，且被深海和锈蚀彻底改造。
“周浩，你看这个，”李晓彤指着结构群中心一个相对完整的、布满管线的巨大罐状物，“它的位置，还有那些管线延伸的方向……像不像个大型集输节点？”周浩凑近屏幕，用金属手指划过管线虚拟的延伸线。“管线角度……计算中……它们理论上会汇聚到……”他话还没说完，探测舱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像被一只巨手狠狠推了一把！老陈没抓稳的咖啡杯彻底打翻，深褐色的液体泼满了声呐屏幕。令人心悸的是，流淌的咖啡在屏幕上诡异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类似巨大卵形的轮廓。李晓彤头盔面罩反射着控制台闪烁的蓝光，她调出另一组数据，声音发紧：“那些管线……它们延伸的终点坐标……指向东海油气田的主钻井平台群！这鬼地方和油气田是连着的！”
“滴滴滴——”刺耳的警报再次响起，这次是电源告急。备用能源指示条急速下降，停在刺眼的红色18%。“没时间了！”老陈吼道。周浩抓起手边一个备用的金属点钞机外壳（舱内常用硬物），用力敲击舱壁：“哒—哒哒”（·-·， R）。几秒后，从隔壁货舱方向传来微弱的回应敲击：“哒哒—哒哒哒”（-·--， Y）。李晓彤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干扰杂音：“收到……周工……我在货舱……安全……暂时。”摩斯码的交流在液压系统沉闷的“嗡嗡”声和舱体受压的“呻吟”中时断时续。老陈己经扑到控制台下方，粗暴地扯开一块电路板盖板，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更刺鼻的原油味瞬间弥漫开来。“糟了！连接外部液压的辅助油管……裂了！”他脸色煞白。
几乎是同时，粘稠、漆黑、散发着强烈硫磺和烃类气味的原油，像黑色的血液一样，从舱壁一处接缝和地板下方猛地涌了出来！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没过了他们的脚踝。李晓彤感觉脚下一热，低头一看，防护靴的橡胶外层竟在“滋滋”作响，被迅速腐蚀！“油里有强腐蚀成分！”她惊叫，忍着灼痛和刺鼻气味，奋力从工具包里扯出大卷的绝缘胶带，扑向旁边一条因震动而、正冒着细小电火花的电缆。她手脚麻利地用胶带缠绕包裹漏电点，沾满油污的胶带被她撕下，随手甩在控制台侧面，无意中贴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坐标数字串，看着像是某个地质坐标。周浩的小腿浸泡在原油里，渗出的银色维修液与原油混合后，在金属表面凝结成了奇怪的块状物，有点像一把形状扭曲的钥匙。
“呜——呜——”凄厉的氧气存量警报毫无怜悯地拉响，红色的数字在众人眼中急速跳动。老陈双眼赤红，猛地抄起固定在舱壁上的消防斧，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向主控台一个毫无反应的区域：“给老子动起来！！”火花西溅，金属碎屑乱飞！就在这混乱中，被咖啡污渍覆盖的声呐屏幕图像猛地一跳，切换了画面——那个巨大的、模糊的卵形轮廓似乎正在侵蚀、或者说“融入”那些锈蚀的金属结构。随着声呐图像上代表金属结构的光点一片片变暗消失，监测屏幕上代表东海油气田各泵站状态的指示灯，竟同步地亮起了一盏盏刺目的红灯！
“那些管线！不只是输油管！”李晓彤脑中灵光一闪，不顾原油正顺着她手臂防护服往上爬，留下道道深色的腐蚀痕迹，她抓起一把更精密的电子探针，猛地插进主控板一个数据接口，“它们可能是复合缆线！信号线也在里面！”与此同时，周浩抓起那把被油污和冷凝液包裹的、形似钥匙的金属块，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主控台另一个核心接口。一阵剧烈的电流声和系统自检音响起，舱内所有屏幕瞬间变蓝，然后跳出一行冰冷的白色大字：紧急系统启动 --应急上浮程序激活。
探测舱猛地一震，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尖啸，舱体外壳某些接缝处竟然开始渗出细密的油珠和水雾！老陈手腕上那块陪伴他多年的老式防水表，“啪”地一声表蒙炸裂，细小的齿轮和零件崩飞出来，散落在粘稠的油污里，巧合地排列成一个不规则的倒计时模样。李晓彤瞥了一眼，心头一紧。她看到机械臂监控屏上还在飘动的红绸布条，猛地伸手通过外部机械臂操控杆，艰难地钩住一段红绸，拽进舱内一个尚完好的传递口。她迅速将这段沾满油污的红绸紧紧缠在周浩的仿生手腕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周浩……抓住……妈祖……保佑我们……”话未落音，沾满原油的红绸竟然“呼”地一下窜起了火苗！火焰不大，但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跃动的火光竟在观察窗上投射出一片模糊抖动的光影，依稀是城市高楼的轮廓，而窗外的巨大金属结构上，仿佛也爬满了流动的、锈蚀的纹路。
“那个东西……那个不明目标……信号强度在急剧升高！结构……结构在崩解！”周浩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特有的冷静，但他的动作极快，猛地拍下自己后背一个隐藏的开关。一阵轻微的机械传动声，他脊柱位置的人造脊椎护甲向两侧展开，露出里面密集的通讯天线阵列，指示灯疯狂闪烁。与此同时，海底传来一阵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连厚重的舱壁都在剧烈共鸣！透过观察窗，他们看到那片锈蚀的金属建筑群上，一些相对完好的门洞或破损口，如同溃堤般猛地喷射出大量浑浊的、裹挟着泥沙和金属碎屑的流体！老陈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和景象惊得一个趔趄，手中的消防斧脱手飞出，“铛”的一声巨响，狠狠砸在声呐屏幕上，正好劈在那个闪烁的卵形轮廓影像中心！诡异的是，几乎在同一时刻，监测屏幕上，代表东海油气田泵站的三盏红灯，“噗”地一下熄灭了！
应急灯的光芒忽明忽暗，如同垂死者的呼吸。李晓彤的防护面罩上，一道蛛网般的裂痕正在扩大，冰冷的海水渗入的压迫感让她窒息。她强忍着，用手指蘸着舱壁上粘稠的原油，在相对干净的控制台外壳上快速写下：存活率 = 氧气余量 / 压力变化率。公式还没写完，整个探测舱猛地一震，接着是一股强大的向上推力！他们被死死压在座椅上。所有屏幕在剧烈的晃动中瞬间定格，显示着同一个画面：声呐扫描的中心，那个巨大的、锈蚀的罐状结构深处，一个模糊的核心影像被放大，其中心位置，两点幽暗的光芒亮起，仿佛睁开的眼睛，瞳孔的位置，闪烁着一些完全无法辨识的、快速跳动的复杂符号。
舱体疯狂上浮带来的失重感中，老陈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漂浮在油污里的几个手表齿轮。他粗糙的手指捻了捻，发现齿尖沾着一些极其细微的、颜色深沉的岩石碎屑。旁边，周浩固定在操作台上的战术加固PDA突然自动开机，屏幕闪烁几下，显示出东海海域的电子地图。地图上，在他们刚刚脱离的那个恐怖坐标点附近，一个新的、微弱的脉冲信号标识正在闪烁。周浩迅速调取信号特征进行分析，然后，他猛地看向李晓彤的颈部防护服——那里的内衬记录了她佩戴的个人生理监测仪的共振频率。“晓彤，”周浩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音，“这个新信号……它的基础频率……和你的生命体征监测仪的共振波……完全一致。”
几天后，初步的检测报告送达。对老陈捞起的齿轮上附着的深色岩屑进行了同位素分析，结果显示其成分中含有极其微量的、与己知的西周时期某些特殊青铜器冶炼残留物特征相符的同位素标记。从探测舱内采集的原油污染物样本中，检测到异常复杂的有机分子结构，其电传导特性表现出类似生物神经突触传递信号的模式，其电信号传递速率恰好与当时记录到的、东海油气田主控中心向各平台发送指令数据的传输速率峰值吻合。对舱内系统最后捕捉到的、那个“瞳孔”中闪烁的复杂符号影像进行多帧分析和算法降噪后，还原出的动态图形，呈现出一种类似黄浦江入海口与东海海流相互作用的双向流体运动模型，模型的核心位置标注着一个清晰的时间戳：2000.01.01 06:00。
在反复分析海底录像时，技术员在其中一个短暂稳定画面里，注意到那片巨大锈蚀罐体（原“青铜鼎”）的残破阴影边缘，有一个极其微弱、一闪而逝的细小光点。使用专业光谱分析软件对该帧进行增强处理，发现该光点光谱特征复杂，不属于己知的深海生物发光或矿物反光。更奇怪的是，在对比不同时间段的录像时，发现该光点的亮度似乎与探测舱记录的、当时舱外海水扰动强度存在某种模糊的关联性。当技术员尝试将图像放大到极限（模拟万倍放大效果），在噪点中隐约可见光点似乎由数个极其微小的、形态规则的金属碎片（原“青铜算筹”）反射或折射形成，这些碎片的排列走向，与陆家嘴核心区早期规划的道路网格方向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感。碎片表面，在超高倍率模拟下，似乎刻有极其微细的、类似集成电路或某种未知晶体生长模式的纹路（原“神经网络发育图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