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之忙完去了趟镇里,回来时除了肉菜,还带了几本江湖话本,以及骰子、骰盅、象棋、九连环。
她早先去杂物房里找过,杂物房里也有许多话本和小玩意,只是那些话本讲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小玩意也是可爱的东西,估计是薛良妹妹的旧物,不适合拿给薛良。
她把买回来的东西摆到薛良面前,说道:“猜你无聊得很,我去镇上给你买的。”
薛良己经把早上的事抛诸脑后,看着摆在面前的东西,心想吴婉之还挺会办事。
吴婉之见薛良面色稍霁,又把薛良给她的钱袋拿出来。
薛良回家时给了一袋家用,今早又给了一袋。她两袋都没动过。
薛良瞥见她捧着两个钱袋凑过来,刚舒展的眉目又重新郁结。
但吴婉之这回没长眼,没发现眼前人突然阴沉,自顾自哄道:“我没用这些钱。先前的聘金还剩不少,我自己卖帕子和山货也挣了一些,虽然不多,但家里没什么开销,够用的了。你不用再给我。”
“谁说给你的。”薛良不知怎么,眼底起了火。
他冷言冷语:“这钱是让你买米肉粮的。你别装作自己很识大体,要是真有自知之明,你就煮点好的,天天炒豆子吃死个人。你全家抠门惯了啃树皮也不关我事,反正我娘要吃好的,你让她跟你受苦你就该死。听明白没有?”
吴婉之刚想反驳,她只炒了一顿豆子,而且是新鲜嫩豆子,还是和猪肉一起炒的,根本不是抠门。
她没有亏待薛氏。
薛良没给她这个机会,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刻薄:“还有你们家的衣服是祖传的,丢掉就对不起列祖列宗是不是?大的小的都穿得跟家里闹饥荒一样,乞丐见了都怕你抢饭碗。”
吴婉之闻言看向自己的衣裳,虽然是很旧但也没有破破烂烂,和乞丐差得多了。
薛良的话实在太贬低人,吴婉之虽是个“不要脸”的,但当下还是有些破防。
可是薛良还在说:“你是买不起布,还是故意穿成这样博同情,让别人说我薛良的不是,引导我娘来控制我?你心眼怎么那么多?”
又来了。
她所有的行为都会被薛良曲解为要害他。
明明是他因为要给她钱而不满在先,为什么现在把钱还回去了,他还是生气?
她这两天己经吸收了很多对方的质疑和怒火,本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因此才想方设法让薛良高兴。
但现在她脑子忽然清明了,薛良不是因为钱生气。自己这个人才是他所有怒火的根源。
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最近薛良厌恨的情绪不像最初那么浓烈,所以她一时忘记薛良说过的,要她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的话了。
吴婉之本就憋闷的心里忽然腾出一股热气,打破了她勉力维持的冷静。
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她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又有些许不该有的、卑劣的委屈。
她眼睛发涩,不过不准自己发作,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呼吸的幅度变大了,以消解闷在心里的情绪。
吴婉之想掉头走出去,又恐薛良觉着自己蹬鼻子上脸。
薛良见她眼角泛红,指甲紧紧攥在手里,表情很是不妙,似要哭了,这才收了声。
突然陷入沉默。
过了半晌,薛良神色不明地开口:“你瞪着我干什么?”
他看出吴婉之心里憋着股很大的气,要是换做穆凌指不定一巴掌就扇过来了,但她只是憋着。
他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她发作,心里莫名烦乱。
他喜欢有来有回的斗争,就像别人砍了他,他就势必扑过去跟对方斗个你死我活。
即使是沙袋被打了一拳,也知道往回弹,但吴婉之快被他说哭了,还只是憋着。
薛良开始觉得莫名,但转念又理解了,因为吴婉之深知她一旦发作,她全家恐怕就会被他赶出去。
薛良忽然觉得吴婉之着实有些无辜,也觉得自己说那些难听话实在没必要。
就算她诡计多端,装模作样,就算她不知好歹,故作清高,可既然自己让她留下了,就该忍着点才是。
吴婉之听见薛良问话,像是如梦初醒般眨了两下眼,低头掩藏自己的表情。
她肩膀耷拉着,有些颓丧,“我知道了。我做两套衣服,也会让娘吃好喝好,你不要担心。”
吴婉之说罢就出去干活了。
薛良不知到底有什么活要她从早忙到晚的,但瞧她出去的背影,心里很是没劲。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和莫名其妙地踹了几脚路边的小狗无异。
关键那小狗还连叫都不会叫,实在神经。
大抵是薛良今天做得实在太过,不是个和善的主雇,所以吴婉之一整天都避着他。
薛良去杂物房找东西,里头整理杂物的吴婉之拎起扫帚就去扫院。
他到院里闲逛,扫地的吴婉之转身就去厨房择菜。
他进厨房找吃的,吴婉之又提着菜篮去井边忙碌,经过他身边时还大幅度地侧过肩膀,生怕被他的衣角碰到似的。薛良斜睨她,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后脑勺,连半边侧脸都瞅不着。
即使到了晚饭,全家除了吴氏外都聚到厨房,吴婉之不得不坐在他身边,她都侧着身子,尽可能远离他,连半个眼神都没给。
薛良对此视若无睹。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吴婉之在他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今天是他发神经在先,他也不可能道歉的。
就这样躲着他也好,免得撞他跟前惹他心烦。
他甚至摆出很无所谓的样子,就着丰盛的菜肴,大口大口地吃饭。
薛氏瞧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睨了一眼薛良,“你是上辈子没吃过饭?”
薛良抬眸想回答,但率先打了个嗝,于是也不答了,起身去拿新碗倒水喝。
薛氏的目光转到吴婉之身上,“你扭到腰了?”
“啊,没有。”吴婉之顿了一下,发觉自己躲得太明显。
她不是因为生气才避开薛良,只是觉得既然薛良见了她就上火,那她干脆就别到薛良跟前自找不痛快,勤勤恳恳把事情做好就是。
“没扭到就坐正来。难看的坐姿别让小孩学了去。”薛氏说着,敲了敲吴弘之面前的桌板,“别东张西望。”
吴弘之一首边吃边扭头瞅他姑姑,被薛氏说了,又回头扒拉两口饭。
“姑,你手怎么了?”吴弘之老早就发现他姐的掌心磨破了。
他的话让薛良和薛氏都往吴婉之那看。
“没事,摔了一跤。”吴婉之不以为意。
那是昨晚阻止薛良去喝酒时摔的。
她一到家就清洗伤口了,因为是小伤,所以她抹完药膏就没管,照旧干活。
“怎么这么不小心?”
薛氏对昨晚的事不知情,吴婉之没出卖薛良,只说:“被石子绊了一脚。”
薛氏没有怀疑吴婉之的说辞,“既然伤了手,那今天的碗就让薛良洗吧。”
“没关系,不碍事。”吴婉之赶紧拒绝薛氏的提议,免得待会薛良又说她装。
“他快好了,别让他闲着。你听到了么?”薛良那边没有动静,薛氏又遥遥问了句。
“知道了。”薛良重新坐回吴婉之身边。
吴婉之听他语气平淡,没有生气的倾向,便不再多话。
吴婉之趁着薛良洗碗的空档洗了澡,又跑去西厢找亲娘,边绣帕子边谈天。
吴氏见夜深了,女儿还不肯走,便收了她绣到一半的帕子,让她回东厢。
吴婉之看吴氏困倦,不得不离开。
出了西厢,见东厢的烛火还亮着,她又坐在院里吹风。
等东厢的灯灭了好一阵,她才小心翼翼地回房。
虽然没有烛火,但屋里开着窗,月光的余晖洒进来,让吴婉之得以看见路。
薛良己经入睡,她蹑手蹑脚地去角落里铺自己的被褥。
刚打开被子,原本放在被面的东西便落在她腿上。
是今天还给薛良的钱袋。
吴婉之顿了一会,铺好被褥,把两个钱袋放在枕头边上,静静地躺下。
她摸不准薛良的脾气,不确定这钱袋释放的是什么信号,但她知道不能再还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