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垂头整理衣袖,闲逸地轻叹一声,而后才道:
“你当初不是还嫌三十两买她太少,怎么这会又说我败家了?
再说了,三十两送走几尊瘟神,难道对你薛大镖师来说不是件美事?”
薛良稍作思索,平静道:
“娘,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吴婉之因我受累生病,她娘身体又不好,
如果冒然将他们赶走,他们能去哪里?要是遭遇不测,恐怕您得内疚一辈子。”
“我没让她马上走。我只让她过两日再走。”
薛氏不为所动,掀起眼皮瞧他一眼,“怎么,你有什么顾虑?”
薛良被薛氏死死盯着,有些无所遁形,干脆沉一口气,稍微提高声音:
“娘,您是不是故意整我?当初要我娶吴婉之的是您,现在要她走的也是您。
她才嫁过来多久您就让她走。这事传出去别人要如何笑话我?我往后更是娶不到娘子了。”
薛氏没想到薛良竟然耍起赖来,抬掌就抽他。
“让你口是心非!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想让人走还是留?
要是想让人留下,你就别动不动发那臭脾气,跟谁欠你二五八万似的。”
薛良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下,听出薛氏的言外之意,发出声轻笑。
“您别打了。您不是说整个清源镇没人瞧得上我……既然吴婉之来了,我就争取争取。您觉得如何?”
他说罢抓起桌上那沓纸,塞进自己怀里,像得了奖赏般,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喜色。
薛氏瞧他那损样更是来气,有心要再吓唬吓唬他,便也凝起个笑:
“可惜了。那回家把人吓哭,婉之当天就来求我放她走。吴氏也一心想你们和离。”
薛良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
薛氏继续刺他:“要不是出了山匪这事,她现在指不定己经改嫁他人。”
薛良信以为真,“您就没劝劝?”
“劝的次数太多,乏了。”薛氏好整以暇。
薛良不禁凝起眉头。
薛氏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吴婉之曾经不止一次心生去意?
可那日在小舟上,她怎么还答应往后要和他好好过日子?
她是改变心意了,还是借机哄他?
薛良心里生出些烦闷,但与吴婉之过日子的诉求非常坚定,于是他对薛氏说道:
“娘,我改变主意了。我想和婉之夫妻同心,认真经营家庭。
我以前很多地方做得不对,往后劳您在她面前多说说我的好话。”
薛氏瞅着他,笑出了声,“你都不行?我如何帮你?”
薛氏说得没头没尾,薛良下意识就问:“什么意思?”
“她到薛家这么久,竟然还自个卷铺盖睡一边。要不是生病昏迷,你能碰得着人家的手吗?”
薛氏说得不留情面,“你要是不行你早说呀,我早日为你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免得看见你就心烦!”
“娘,您说的是人话吗?”
被薛氏借机讽刺一顿,薛良也不觉害臊,扭头便叫她一起去厨房吃饭。
吴氏一整日都在东厢守着吴婉之。
薛良隔一会便到院子徘徊,愣是没找着吴婉之的空。
傍晚时分,薛良将圈舍的牲畜都关好,转回院子时,终于看见吴氏从东厢走出。
那吴氏瞧薛良的视线一首跟着自己,心里稍有不安。
可毕竟寄人篱下,她还是对薛良拘谨地笑了笑,面容很是疲乏。
薛良不是逢人便笑的性格,与吴氏又不相熟,愣是找了半天话头,才开口:
“镇上的柳大夫医术高明。他说婉之歇息两天便好,手上的指甲也会慢慢长起,你不用太担心。”
吴氏听他忽然劝慰自己,有些不适应,怔了半瞬才点头,“哎,知道。”
可薛良还是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吴氏又听得他说:
“柳大夫建议你换些新药,你觉得贵没有换。
他是镖局的随值大夫,我从他那取药有折扣,昨日回来的路上顺道给你买了,己经熬好温在药炉。”
吴氏听到一半就想拒绝薛良的好意。
可薛良却说己经温在药炉,当即有些忙乱,只喃喃地说道:
“不要如此破费,不要如此破费。剩下的药可否退了?”
薛良眸光一闪,“退不了。既然买了你就喝吧,早日把身体养好,你家里人才高兴。你跟我来吧。”
薛良说着迈开步子就往厨房走去。
吴氏立在原地走也不是跟也不是,良久才叹一声,跟着进了厨房。
薛良找来碗,将吴氏的药倒好摆在桌上,又从灶里拿出额外留出的晚饭,示意吴氏用饭。
吴氏忐忑不安地坐下。
不等吴氏开口,他又找了个托盘,照样摆上饭菜,转身去另一个药炉里倒出吴婉之的药,端起便出去了。
吴氏伸长脖子,瞧薛良竟然拐去了东厢。
恐他又对吴婉之说难听话,站起身就欲追去,袖子差点将桌上的药碗掀翻。
瞧着桌上的饭菜和药汤,又扭过头去看炭火未尽的两个药炉,吴氏犹豫地停住动作。
吴婉之虽然己经大好,但与吴氏对谈半天也有些乏了,掀起被子重新躺下。
外头传来屋门响动,吴婉之以为吴氏折返,回头便叫了声“娘”。
薛良远远立在门边,端着饭菜怔住,“你娘在厨房吃饭。我看她也乏累,今晚就不必她守夜了吧?”
吴婉之顿时噤声,撑着手掌坐起来。
薛良把饭菜摆在桌面上,语气温淡,“能下床吗?吃过饭,喝了药再休息?”
“能。”吴婉之掀开被子,穿上外衣,又坐在床边弯腰穿好鞋子,才慢吞吞地走过去。
她刚坐下,薛良便把筷子送到她面前。
吴婉之木讷地接过,薛良便在对面落座。
他也不吃,只是坐那撑头看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吴婉之不适应薛良这称得上殷勤的行为。
也不知他为何送完饭还不走,心口有些发闷,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她把筷子放下,掀起沉重的眼皮望向薛良,“薛良,你是来赶我走的吗?”
薛良明显僵住,坐首身子,“不是。你想走?”
不是来赶她走的?他不是己经同意薛氏的决定,要与她“和离”么?
吴婉之犹豫片刻,右手垂在腿上,拇指捏着食指揉搓:
“你是不是同意娘的决定,要让我走?你想我走?”
薛良忽然凝神,“我没同意。我不想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