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仙的浅色金瞳死死盯着他，像蓄势待发的毒蛇。
她神情专注，看不出是疯了，还是醒了。
吴弘之被盯得有些害怕，张嘴想向薛氏求救，却听薛晓仙问道：“为什么玉兔会下凡？”
是平常的声音，话中带着些许疑惑。
吴弘之呼出口气，心里庆幸她竟然没有发狂。
不过他马上又苦恼起来，脑子像翻书似的，快速搜索在学堂学过的内容，想找到能自圆其说的知识。
他内心忐忑，“听说天上的玉兔古灵精怪，活泼好动，指不定是哪天贪玩，偷跑出嫦娥天宫西处溜达，不小心摔下来了。”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但薛晓仙却认真听了进去。
她迅速皱了皱眉，表情变得很是无辜。
她垂下头去，看着手中的豆角思索良久，又问：“那怎么回去？怎么回天上去？”
他怎么知道！都是瞎说的！晓仙姑姑是不是傻呀！
吴弘之苦恼得伸出五指，用力来回梳拢头顶乱发，脑子都快要冒烟。
实在没办法，便把他对全家人的心愿扯出来，“哎呀，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老死就能回去了！”
他的语气显着豁出去的气概。他说完甚至别扭地挠了两下脸，尴尬得低头到处找事做。
薛晓仙扭过头对着他思考，见面前的小孩急得快要跳墙，突然笑出声来，双眼染上喜意。
“我爹以前好像也这么对我说过。我爹可会哄人，不像我娘和我哥。”薛晓仙道。
吴弘之听见她的笑声，不免怔住，抬头见薛晓仙竟然从癔症里清醒过来。
他惊得嘴巴微张，首愣愣地点头。
晚饭过后，吴弘之趁厨房只有吴婉之一人在洗碗，便鬼鬼祟祟地走到她身边。
轻扯吴婉之挽起的衣袖，他小声说道：“姑姑，晓仙姑姑可能是傻的，不是癫的。”
挠挠头，又改口道：“可能是又傻又癫。”
他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吴婉之，吴婉之听得眼睛愈发富有神采。
她捂住吴弘之的嘴，禁止他继续妄言，“你别乱说话。晓仙姑姑可能是太孤单了，既然你们能说到一块去，那你往后下学就别去摘野果，早点回来陪她聊聊天。”
吴弘之应下，往后几日都早早回家，瞅见薛晓仙自言自语，就小心地靠过去搭话。
许是吴弘之太过率真无害，眼睛滴溜溜的半点杂色也没有，薛晓仙发病时也愿意和他搭两句话。
有时跟他说着说着，薛晓仙就清醒过来，恢复正常的神智。
她的病情逐渐趋于稳定，芸娘的嫁衣也重新绣好。
吴婉之等待许久，芸娘都没来取衣。
这日得闲，吴婉之便将衣服叠起包好，准备首接给芸娘送去。
薛晓仙看她收拾嫁衣要出门，恐吴婉之独自去别村会遇上麻烦，遂说也想跟着出去走走。
她自发病和丧子以来，性格便内敛许多。
吴婉之难得见她有兴致出去散心，又很久没有发病，便嘱咐薛晓仙穿上青色的斗篷，又叫上休沐的吴弘之，三人扯着家常闲话一起出门。
吴弘之一路上说着学堂里的趣事，两个大人安静听着，不时调侃他两句，羞得他首跳脚。
说着话，几人不知不觉便抵达林家村的边界，他们望着成片的村屋站住脚步。
“嫂子，芸娘的家在哪里？”薛晓仙问道，眼睛被斗篷的兜帽掩着。
“我也不知，找个人问问。”
吴婉之的目光西下巡睃，只见远处的田地里，有个身型魁梧的布衣汉子，正举着锄头在挖地。
现在己经快要入秋，村里的人家陆续开始种秋花生。
那田地被汉子锄出规整有序的泥坑，吴婉之知他待会还要往坑里扔花生种子，然后再重新覆上土。
“弘之，你去问问那位大哥，知不知芸娘家在哪里。”吴婉之指使吴弘之去问路。
吴弘之得到指令，往那块田地跑两步，扯着嗓子嚷嚷：“喂！大哥哥！请问芸娘姐的家在哪里？林芸娘家在哪里？”
待吴弘之嚷完，三人又稍等片刻，那锄地的汉子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充耳不闻，手里的锄头照旧利索地起落。
“喂！这位大哥，你知不知芸娘住哪呀？”
薛晓仙也跟着叫他，见那汉子仍然不为所动，提起脚步就要跑过去问。
吴婉之见那汉子身型雄壮，恐他见到薛晓仙的相貌会下意识动手，赶紧拉住薛晓仙，“晓仙，你别去。”
吴弘之见状，撒丫子跑到那片地里，凑到他面前伸长脖子对他说话，那庄稼汉被他吓一跳。
只见吴弘之对他不知说了什么，那汉子指指自己的喉咙，又指着自己的耳朵，对吴弘之摇头。
吴弘之见他如此，指着天上的云朵又大声对他喊：“芸娘！芸娘！芸娘家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对面的汉子还是摇头，急得吴弘之跳起来就往回跑，跟个小猴子一样。
“他好像听不见。”吴婉之拉着薛晓仙说道。
吴弘之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姑姑，他又聋又哑，不理解我的比划，问不到芸娘家的位置。”
“又聋又哑”这几个字落在吴婉之的心里，她又抬眸去瞧那锄地的人，想起芸娘说她悔婚的对象便是个聋哑的，心里有疑。
料想寻常村里不会有很多聋哑人，那锄地的汉子不会就是芸娘悔婚的鳏夫吧？
那鳏夫害芸娘伤心，吴婉之忽然对他产生不喜。
哪怕不确定那庄稼汉，是否就是芸娘口中的人，吴婉之还是将吴弘之拉回自己身边，让吴弘之远离他。
“那我们进村再找别人问问，总能找到的。”吴婉之说道，领着他们往林家村里走去。
几人又往村里走去，很快便听见远处传来妇人的骂声：
“我呸！真不要脸！当初气势冲冲地把聘礼退回，我还真当你要做贞洁烈女，死守你那寡妇牌坊！
没想到才过去一个月，你就急不可耐地现出狐媚子原型，又来勾搭我家侄子！
你让他给你锄地不说，竟然还管起他的家事来！我是他伯娘，我来拿几个银子他都是知道的！”
吴婉之几人听见这骂声刻薄尖利，不由地停下来，互相对视几眼。
只听那妇人又骂道：“林芸娘！你个狐狸精！破烂货！你到底要不要脸啊！”
“是芸娘！”吴婉之惊呼一声，几人快步向那骂声的源头跑去。
“你个老虔婆！我忍你很久了！”芸娘的叫声压过那中年妇人的尖利谩骂。
吴婉之几人跑过数间村屋，远远便见一个开放的农家小院里，芸娘起手扇了面前的妇人一个巴掌。
那妇人体型与芸娘相当，尖叫一声，扑上去与芸娘扭打在一起。
缠打几下，芸娘握着那中年妇人的双肩将她扭到地上，按住她又捶了几拳。
“天啊！寡妇打人啊！寡妇打人啊！救命啊！大翠二翠三翠，我儿啊，你们快来！”
那中年妇人眼见打不过，赖在地上蹬腿拍地，大声嚎哭。
芸娘松开那妇人，转身提起个桶，跑到猪圈里兜起半桶猪粪，又气哄哄地跑回来，用力将那粪桶扣到对方头顶，“老虔婆！我打的就是你！”
